显然,蓝忘机已认定,莫离的天赋来源于魏婴,一意孤行不计后果的本事,也来源于魏婴!
魏无羡背对着蓝忘机,眼周充血,鲜红醒目,但是此刻,他的神色却十分平静,第一次对蓝忘机吐露了实情。
“那日,我被温晁打成重伤丢入乱葬岗,乱葬岗既是尸山,又是古战场,戾气重怨气浓,温家曾派人收复,派去之人无一人生还,他们将我丢下去的时候,十分得意,以为我必死无疑。”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我还要替江叔叔和虞夫人照顾好师姐和江澄,怎会如温晁所愿就此死去,我在生死之际悟出诡道,三个月之后,还是从乱葬岗活着出来了。”
“但是阿念不一样,他在蓝氏这么多年,你们将他护的很好,也将他教的很好,应该是出于对诡道之术的好奇,单凭好奇他便能独自悟到这等境界,阿念真的很聪慧,世所罕见!”
此时蓝忘机还并未知道魏无羡剖丹的真相,单听这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他便心痛如绞,无法想象那三个月魏婴究竟经历了什么!
偏他当年还固执己见,多次劝说魏婴弃了他途,重修剑道。
“此道损身,更损心性。”
“修习邪道终归会付出代价,古往今来无一一例外。”
蓝湛将心中数不尽的悔恨与愧疚隐藏,对魏无羡说出了想说很久的话。
“魏婴,对不起!”
魏无羡不再看着莫离,终于转过身,冲他一笑,这一笑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蓝湛,在所有人都赞誉夷陵老祖的时候,你是唯一骂我的人,当所有人恨不得对我除之而后快,你又是唯一愿意救我的人。”
“蓝湛,能够认识你,得你信任,我真的很高兴。”
“蓝湛,谢谢你!”
魏无羡语毕,依然浅笑,他此时觉得很满足。
人的一生总会有两句话必须要说。
一句是对不起。
一句是谢谢你。
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离别了这么多的人之后,他还是能遇见可以让他说谢谢你的人。
蓝湛,因为有你,我魏无羡此生知足。
还有阿念!
阿念,谢谢你!
谢谢你如此喜欢我,如此亲近我,让我这颗孤冷的心能多些温暖,难为你小小年纪还信誓旦旦的要保护我。
阿念,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你。
阿念,对不起,没有早些遇见你。
我很想从你很小的便开始照顾你,想陪着你长大,看你一天比一天优秀。
蓝忘机一向心思缜密,洞若观火,此刻看着魏无羡的笑容,他突然心中发凉,凝眉问道:“魏婴,你到底想做什么?”
魏无羡依然在笑,对他说道:“蓝湛,其实,你我应该感到高兴,阿念他不光聪颖非常,他还很善良勇敢,有狭义之心,彻底陷入昏迷的时候,他定然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结果,可是被反噬之力伤到这种地步,他都不曾后悔救下莫玄羽,蓝湛,这么好的孩子他不该就这样没了。”
蓝湛不答,盯着他追问:“所以呢?你想做什么?”
魏无羡终于不再微笑了,他脸色郑重,有些不舍的说道:“蓝湛,能重回世间一遭,见到了重振云梦江氏的江澄,见到了师姐的儿子金陵,虽然他将金子轩的目中无人和江澄的傲慢骄矜学的十成十,但是他也学到了江澄的嫉恶如仇和金子轩的正义善良,可以看出他过的很快乐,师姐她应该能安心吧!”
“我还见到了你,见到了阿念,我很知足,我觉得人生圆满无憾了。”
“蓝湛,我本应死在十六年前,死而复生的这些日子已是多赚,你不要难过,也不要责怪阿念,更不要让阿念自责,待我解了莫玄羽的献舍之术,阿念自会醒来,莫玄羽的一魂一魄回归本体,他魂魄不全会心智缺失,望你能好生安置,蓝湛,如果可以的话,将此事瞒着阿念吧。”
蓝湛先前已隐隐猜到他的决定,此时听到他说出口,依然不能接受,他无法接受,也无法回答。
魏无羡突然问他:“蓝湛,十六年前在后山放许愿灯,你还记得我当时许下的愿望吗?”
蓝湛当然记得,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少年时的魏婴无忧无虑,心怀坦荡,满怀赤诚的对着许愿灯许愿:“愿我魏无羡,能够一生锄奸扶弱,不愧于心。”
那一刻,魏无羡坚定的容颜便刻在蓝忘机的心底,永远不忘。
他问魏无羡:“十六年前,你亲眼看着你的师姐为救你死去,如果你当时没有落崖身死,活下来的你会觉得快乐吗?”
不待魏无羡回答,他又追问:“莫离他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慧,你觉得能瞒得住他吗?你为了救他再一次死去,解了献舍之术,你是不是就如同莫玄羽一般,会魂飞魄散,再无重生的可能?你觉得阿念会快乐吗?往后的日子他要如何过?”
魏无羡不忍,叹息道:“蓝湛,阿念还小,与我接触的也不深,待多年以后他经历的事情还有遇见的人多了,便会从难过中走出来,蓝湛,也许这就是做父母的心情吧,你养了他十三年,体会定比我深,比起他能不能开心,我更希望他能活着。”
魏无羡说完,对着蓝湛一笑,到了如今这种地步,他依然笑的很阳光,仿若跟往日那无忧无虑的笑容重叠。
魏婴永远都是那个魏婴,他侠肝义胆,锄奸扶弱,不愧于心。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就成为了十恶不赦的丧尽天良之辈,让仙门世家人人喊杀?
蓝湛不光悔恨当初没能一直站在魏婴的旁边,亏欠于他,还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责怪自己的无能为力,不能扭转局面,让无辜的魏婴独自一人面对百家的讨伐,让世人都亏欠于他。
魏无羡慢慢的从莫离的床边往外走,与蓝忘机面对面而立,一人站在门里,一人站在门外。
他道:“蓝湛,你再陪我走一遍云深不知处吧。”
魏无羡从不畏惧生死,只是有些不舍,人生何幸,能得一知己,只叹,不能相知长久。
蓝忘机艰难地说道:“好!”
两人从寒室出来,一路无言,但是萦绕在二人周身的氛围,让人下意识的不愿去打扰,姑苏蓝氏的弟子纷纷避开,无一人上前。
第一个重温的地方是藏书阁。
两人并未进去,魏无羡站在藏书阁的门口,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少年蓝湛,他端正立坐,一笔一划的书写,而自己则是东倒西歪,毫无一点悔过之心的在抄写蓝氏家规。
对着小古板一样的蓝湛,自己总是忍不住对他生起捉弄之心,非要撩拨的他失态才肯罢休,那天他给蓝湛画了一幅画像,却在交给他的时候,在画像的鬓边添上了一朵盛开的小花,还将聂兄的盛世美人图藏在他看的书里,蓝湛不经意看到那图,果然气得发火。
皎皎君子,泽世明珠,最知礼不过,从未失态的蓝湛,居然没了雅正之风,怒目而视,出口喊自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