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轿车行驶在公路上,明亮的月光透过薄云和玻璃贯入,将少年的侧脸照的苍白,像蒙上一层水做的纱。
虎杖坐在车里,心事沉沉地望着窗外。
今天又是无功而返的一天。
自从接手了这个任务,他没有一天玩忽职守,可无法避免的挫败仍旧是接踵而至,少年陷入低落,他好像很少有这么迷茫的时候,不是跟自己做拉扯,而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成年人的工作都是这样吗?
虎杖想,这种压抑的,复杂的,表面风平浪静,实则背地里追得很紧,咬的又急的工作,拉着人心里也乱糟糟的。他又想,或许只有他自己是被拉着的,因为娜娜明和伊地知先生都表现得很平静,现在也神色如常地讨论着新出现的受害人。
他们没抓住凶手,那只诅咒每一次都很逍遥,慢悠悠地从现场离开,偏偏他们不知道它会袭击谁,也没有办法立刻知道有人死了的消息,所以总追不上对手。
在这样大的一座城市里保护每个人是不可能的,监视也不可能,这就是咒术师比起诅咒要难的原因了。诅咒伤人时从来不需要考虑他是谁,也不用平等地将有限的注意力分散到无限的可能性身上,只需要关注眼前。
而咒术师要做的是关注以后,将全部的身心投入到那些还未发生,且能够影响结果的事情上。
他也许不是个合格的咒术师。
虎杖叹气,再一次感受到某种寂寞,然后少年拍了拍脸颊,加入了成年人们的对话。
回到酒店的时候时钟刚走过八点,他们在楼下的大厅吃了顿晚餐。虎杖饿了一天,他早上只吃了半个三明治,喝了一盒维他奶,中午也是拿饭团对付过去的,因此饿得很快。
刚刚在警局的时候,小孩儿已经饿得肚子叫了,所以他们没待多久,伊地知迅速结束话题,一行人离开。
因为自己的缘故,加快了大部队的步伐,让虎杖很是愧疚。
但两个成年人对此都表示没什么大碍,好像理所应当。
这一桌人子都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但也没心情说话,七海是不会主动开启话题的类型,伊地知有点累,他忙前忙后的跑了一天,负责了绝大部分接洽工作,而唯一能活跃气氛的虎杖此时也兴致不高。
三个人沉默地进食,食物的美味也没能缓解空气中的沉闷,刀叉触碰盘底的声音不时地响起来,最后是虎杖率先说话,打破了僵局。
“明天去哪里?”
他拿眼睛环视一圈,伊地知先生还在和意大利面作斗争,而娜娜明已经吃完了晚餐,正靠在椅背上喝咖啡。
大晚上喝什么咖啡?会睡不着觉的。虎杖这么想,于是就这么说了。
七海拿眼角撇了他一眼,端着咖啡杯的手依旧平稳。
“明天我和伊地知会去流浪汉聚集的地方看看,再抽空回一趟高专。”
“那我呢?”
“你留在这里。”
虎杖怔了一下,接着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开玩笑吗,为什么?”
“因为你情绪太低了,”七海冷静地说道:“过度焦虑会影响你的判断力,让你注意力不集中,这样出任务是很危险的。我希望你能休息一天,或者半天,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时间。”
“我不需要,”虎杖粗暴地拒绝,语速有点快:“我觉得自己很好,非常健康,能吃能睡,遇到诅咒能打十个!我根本不需要休息,别把我排除在外啊。”他不甘地说。
“不是不让你继续了,”七海耐心地安抚道:“也不是把你排除在外,只是半天而已,你现在的心态不适合做特别细致的工作了,和流浪汉沟通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你可以不必参与。如果发生危险,我还要额外分出心思去关心你的安全,毕竟你状态确实不好,这点你不能否认。”
虎杖和七海对视了几秒,最后移开视线。
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说得是对的,他的状态确实受心情的影响,有一点下降,起码敏锐度是货真价实的降低了。
但承认这点就好像承认自己还是个小孩儿,不能顶天立地,不能照顾好自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扛起责任。
宿傩曾经说过他还是个孩子,要学会向其他人寻求帮助,而不是独自逞强,这是小孩子特有的权利,要他好好使用。
可现在不是寻不寻求帮助的问题,他只是想尽一个搭档的义务,尽力去协助娜娜明。
他知道自己还是小孩儿,可他已经能承担起大人的责任了,他有工作了不是吗?
在他自己的认知中,虎杖悠仁已经是个大人了,该像个大人一样做事。
可七海却说,不要勉强自己,五条先生对你寄予厚望,不是为了给你增添压力的。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一只手,落在虎杖的肩头上,使点劲儿了捏一下。
“你是孩子,这绝不是你的罪过。”
“成长固然重要,但循序渐进也很重要,你已经尝到了力所不能及的滋味,是时候让自己沉淀一下了。”
“......”
是这样吗?
虎杖深吸一口气,蠕动了一下嘴唇,垂着眼说谢谢,最后低着头回去了。
小孩儿蔫头耷脑地走上楼梯,七海和伊地知目送他可怜消沉的背影,齐齐在心底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对视一眼,忽的生出种默契。
“您真的要去找流浪汉了解情况吗?”伊地知问。
“不全是假的。”
“那么回高专一定是假的。”伊地知双手合拢,在桌子上轻握,“这样真的好吗?那孩子不想被小看。”
“我更愿意把这称为一种爱护。”七海站起身来,“我一会儿出去一趟,不要告诉虎杖。”
“您已经有头绪了吗?”
七海点点头,他没有说话,径直上了楼。
伊地知叹息一声,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固执,要不是七海先生沉稳惯了,他一定会阻止他的。
与此同时,回到房间的虎杖第一时间倒在了床上,将脸埋进枕头里,他丧气极了。自宿傩睡着以来,他经历的事就没有一件是称心如意的,接二连三的坏事让小朋友的心灵很有些疲惫,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
他一直勉力自己克服这些,就好像回到了还没遇见宿傩的时候。
那时他拥有远超身边人的体能,一直占据着体贴他人,积极施展自己,保护身边人的角色,从不轻易认输。
尽管后来被开解,但有些习惯保留了下来:他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可现在的情况是他自己出了问题,非但没办法帮娜娜明的忙,还要让他分心,没办法专心做自己的事,拖低对方的效率,不管他坚不坚持,对娜娜明来说都是在添麻烦。
闷闷不乐的虎杖躺翻了个身,盯着天花板发呆。
他想起自己对宿傩说的豪言壮语,说会看着他,想起五条老师戳穿他依赖诅咒之王时的严厉,想起那种春雷乍响般的觉醒,他是从那时起决定快点长大,不再做别人羽翼下的小孩子的。
遇见宿傩前他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软弱,遇见宿傩后他享受了一把孩子的待遇,然后就够了,他还想再次拾捡起大人的担当。
他要去跟娜娜明说。虎杖一下子坐起来,一定有什么是他能做的,既不让他们担心,又能帮上忙的事!他要去告诉对方!
虎杖扑下床,趿拉着拖鞋就要往外跑,却听到一声轻响。
好像是手机短信。少年抓了抓头发,回到床上,从枕头下翻出手机。是个不认识的号码,怎么会有陌生人给他发短信,是发错了吗?
他点开信息,发现不是陌生人,但确实是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虎杖,我是江户川柯南,今天在警察局见过的,你睡了吗?’
‘没睡’
虎杖“哒哒哒”地开始打字。
‘你怎么会有我的手机号码?’
‘我从小兰姐那里问到的......’
虎杖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句话里有种说不出的怨念,他想了想。
‘抱歉,我上次应该也给你留个电话的’
‘......’
不说话了?虎杖疑惑,接着脸色一变,他不会安慰错方向了吧,那也太尴尬了,得说个什么岔过去,少年抬指就要打字,却被对方抢先。
‘案子的事,你有眉目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