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走进吉野顺平的家。尽管对方经常提起做客,但每次都被我以不礼貌回绝了。
深夜拜访自然不够礼貌,更别提对方家中还只有女眷,直到今天,吉野凪亲自邀请,把我俩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小屁孩儿应该是不知情的,我瞟着对方写满惊愕的脸判断到,但他又显然很高兴,眼角眉梢上都是遮不住的喜气。
把一个诅咒迎进家门就这么让你感到愉快吗?我暗自诘问,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一时之间很想叹气。
但看着别人的脸叹气大概是比大半夜登门更不礼貌的事,于是我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跟着吉野凪一起走进屋子。说来奇怪,对方的形象在吉野顺平的口中总不拘小节,可眼前这个女人的一言一行,显然并不符合他儿子的描述。
对方穿一身藤紫色无地,带饰菊纹样,短发垂着,这身打扮有点正式又不夸张,不至于让人觉得做客方失礼。
但尽管如此我还是有点窘迫,早知到就准备些伴手礼了,可惜我和吉野顺平谁都没料到他妈妈会来这一招。
身前的女人似乎心情不错,圆滑的小碎步不显得古板,她大晚上在门口守株待兔,显然对这一刻早有预谋。
时间倒回到三分钟前,我和吉野顺平照例在训练后回家,我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及说出口,就被静候在门前的女人逮了个正着。吉野凪一脸端庄贤淑的样子躬身请我进去喝茶,优雅而得体的身形和千年来每一位高贵的淑女重合。
吉野顺平一脸的我在做梦,下一秒变成妈妈你搞什么,他的表情告诉我要不是我在这,他可能已经问出声来了。
所幸这段路并不漫长,我们很快从玄关移动到客厅,茶几上摆着一整套茶具,看质地是白瓷,这成色可不便宜。
吉野顺平大概是不了解这东西的价值的,但他显然很疑惑,我目送他跟着吉野凪走进了厨房,母子俩关起门开始说悄悄话。
“那套杯子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不懂了吧,这就是成年人的底气。”
口中的茶水微涩生津,我慢慢抿着,等他俩对完口供。
“你怎么知道我半夜出去的?”
“你也不看看这是谁的房子。”
吉野顺平最近的训练做得愈发好了,小孩儿进步飞快。简单的咒力覆盖已经能应用,尤其结界术,他用得相当出色,体术方面也没落下,小屁孩儿到底还是摸清了我的路数。
一个人的作战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这也和思维逻辑有关。可摸清一个人的作战习惯不等于他就能打败这个人了。
吉野顺平想撂倒我,恐怕短期内是不能实现了,影响一场战斗的因素太多了,不是预判我出哪只手就行的,而前者对失败并不抵触,他每天都能看见自己在进步。
事实上,我也每天都能看见吉野顺平在飞快的进步,不只是身体方面的进步,他的精神状态也明显变好了。
我刚认识他那会儿,这小子连回个话都慢吞吞的,除了和自身性格有关,也跟长期受压迫心理不健康有关。
抑郁症的早期征兆:情绪起伏弱,做事反应慢。这不就是吉野顺平吗?现在想想,当初遇见他时,这小子的反应的确很奇怪。而最近我能感觉到他的笑容明显变多了,心态也积极了些。
这对吉野顺平来说肯定是件好事,我该恭喜他,因为他挺过来了,而对我来说有个更加健康的小怪物陪着我,我也该感到高兴。
可力量和健康让他有了更多想法,善恶的标准线被重新启用,当一个人觉得他过得好的时候,他就很容易成为好人。
昨天晚上去吃宵夜时吉野顺平第一次出手管了闲事,而大前天遇见的那只咒灵到底被他半是兴奋,半是骄傲的祓除了。
“久等了。”
跑个神的功夫,母子俩带着两盘点心回来,吉野顺平手里是四方的羊羹,吉野凪则端着时令的水果。日本的水果有多贵就不多说了,普通家庭基本不会拿来待客,如此高的接待标准让我一时间又有些羞愧。
吉野凪面上微微一笑,端的是温良娴静的大家风范:“一直以来都想跟您正式见一次面,苦于没有机会。”
我顿了一下,切换社交辞令:“是我思虑不周,忘了这一茬。”
“茶水粗陋,还请您见谅。”
“空手而来,实在惭愧。”
“哪里哪里,”对方稍作停顿,似乎在忍笑,并且成功忍住了。“犬子近日来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妾身无以为报,只想亲表感谢。您与顺平见面的时间特殊,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希望先生不要见怪。”
“夫人言重,”我拾起瓷杯,“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吉野凪的眼神一下子变了,但嘴上还是保持着格调:“先生果然龙章凤姿,气势非凡,妾身深感佩服。”
我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她是怎么面不改色地吹出这些彩虹屁的?但事到如今,我也不能退缩,只能硬着头皮接道:“夫人谬赞。”
这下吉野凪真笑了,她抬起手抚上乌黑的云鬓,弯弯的眉眼柔和明媚,笑起来还像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我镇定地喝茶,实际上暗地里松了一口气,总算告一段落了,果然对方笑完了告诉我,她准备了好几天,不能白想这些词儿。
黑线。吉野顺平的脸上布满了肉眼可见的黑线。
“你们两个在搞什么啊?”他到底还是没忍住吐槽。
“顺平还是个小孩子呢,这些大人的事小孩子不会懂的。”吉野凪风情万种地冲她的儿子眨眼微笑,后者完全不买账。
“说起来和我想象的不一样,我还以为起码是二十多岁的青年呢。”女人不知道从哪摸出支香烟,用眼神询问我是否介意。
我当然不介意,于是对方又摸出个红色的塑料打火机,“没想到本人看起来和我儿子差不多大嘛,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没觉得冒犯,小鬼的壳子确实和吉野顺平差不多大,真要论起来,虎杖还比对方小几岁呢,没看个子矮吗,但话不能这么接,于是我只是摇摇头,表示我对这些都无所谓。
对方吸了一口女士香烟,“这么小就出来闯荡世界啊。”
“妈妈,这么说有点不太好。”吉野顺平试图阻止她继续这个话题。
但吉野凪比她的儿子更擅长绕圈子,并且同样固执,女人掸了掸手上的香烟,“顺平这段时间托您照顾了。”
我低下头喝了口茶,他当然颇受我照顾,但我也对他有所图谋。所以在我看来这是利益交换,但吉野凪不知道这些细节,她只能看到她的儿子越来越好,就像我所看到的那样。我相信她此时的道谢无比真诚,但正因如此我才觉得难受,打结的肠子在身体腹腔里反复蠕动,有一瞬间我甚至想吐。
“顺平也给我帮了不少忙。”
尽管他本人根本不知道这点,我其实从来没想过要征求他的意见,什么自己选,都是自欺欺人。
“他以后会变得更加出色。”
我真的想让他更出色吗?在意识到对方有帮助他人的善举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这小子还差的远呢,”吉野凪一脸未掩饰的骄傲,“他性子很倔,想得又多,您肯定也觉得他很难搞吧。”
话虽这么说,但吉野凪的表情根本不像是抱怨的意思,对方的眼神软得能滴出水来,像宽宏的大海,想哺育她的子民。
吉野顺平被这种视线看得耳尖绯红,手也不自觉握紧,在这一刻,这对母子间的氛围不容任何人插足。我看着他们交谈,即使不需要眼神接触也能传达爱意,想起吉野顺平说起母亲时也是这样一副温柔的模样。
他们都很爱这个和自己相依为命的亲人,很爱很爱,发自内心的希望对方能过得更好,走向光明的未来。吉野顺平本来靠自己的努力也能出人头地,他最初想干什么来着?
他想考东大。
他想让妈妈幸福。
“差不多也该告辞了。”我突然放下茶杯,提出要离开,吉野凪和她的儿子都愣了一下,后者更是一时慌了手脚。
“抱歉,是不是有什么……”他又改口,“我送送你吧。”
我看着对方虽然慌忙但又怕妈妈伤心的模样,勾起个真实的笑。
“茶很好喝,夫人也很健谈,只是我突然想起来有些事。”
吉野凪站起来体贴地说道:“是组内的工作吗?顺平也一起去吧。能帮帮忙也好,但是不要给宿傩先生添乱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