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野顺平走在上学的路上，这是暑假开始的第三周。近年来日本高温愈发严重，他参加了学校举办的补习班，才会在这样一个炎热的下午离开家。

因为念的是某所名牌大学的附属中学，吉野所在的学校每年都会组织这样的“特进升学班”，为学校提高升学率的同时，也给吉野家省了一大笔上书塾的费用。

吉野顺平想考一所好大学，虽然成绩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品行，但如果去一所全国顶尖的大学，是不是就能远离这样的人渣呢。

“喂喂，这不是小吉野吗？见到学长们都不打声招呼吗？”

吉野顺平顿了一下，木然的眼睛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伊藤翔太和他的几个跟班正在不远处的路口冲他招手，少年捏住掌心，囫囵地点了点头。

“这就结束了？”那群人不打算放过他。

“吉野君的礼仪不过关哦，面对学长应该更加恭敬才对吧。”

少年的眼睛不再看人，你们这些家伙算什么学长。

在一个如此闷热的午后，在距离学校只有两条街的路口，吉野顺平被这群游手好闲的家伙堵在了人来人往的街头。路上的人没有一个往这群孩子的方向多投注一眼，大家都很忙，吉野瘦弱的身躯在几个高大男生的包围下几乎要看不见了。

“离我远点。”

“什么什么？小吉野有说了什么吗？”

“太小声了，学长们听不见啊。”

我说离我远点！少年咬着牙，冲为首的男人投去愤怒的目光。

对方回了他一个笑。

“好啦，别这样。”

伊藤翔太拨开挡在前面的人，亲热地走到吉野顺平面前，一只手搂住他的脖子，像普通男高中生那样亲密地挎着他向前走。

吉野愣住了，他知道这样的待遇从来不属于他，随后他看见伊藤翔太冲路过的老师打了个招呼。

“日安，外村老师。”

“日安，不要迟到了。”

“怎么会呢。”伊藤笑眯了眼。

吉野顺平愣愣地看着大腹便便的老师跟伊藤挥手告别，若无其事地背对着他们，很快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别看啦，老师不会管的。”

伊藤翔太凑近怔楞的学弟，像蛇一样附在他的耳边说话，环着对方的胳膊一点点收紧。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家里呢？吉野君。”

吉野顺平没办法回答他，缺氧让他下意识挥动四肢挣扎，窒息的感觉像被变成一条掏空内脏的鱼，只能徒劳的张嘴，他感觉自己从身体内部散发出腐烂和不甘的味道。

“不是吧他要晕倒了吗？”

“太逊了吧这家伙，他真的是男的吗？”

“说不定哦，万一是女孩子怎么办。”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

人渣们的话渐渐脱离认知，变成陌生的、不能理解的符号，吉野的眼前模糊了，抓挠着横在颈间手臂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去。

身边的人不屑地放开他，任由呼吸不畅的少年倒在地上，吉野顺平在接触到氧气的一瞬间就昏了过去。

剩下的人在周围发出嘲笑，只是吉野顺平已经听不见了。

再睁眼已是傍晚，学校的医务室在假期是没人的，他从床上坐起来，不意外地发现自己的衣服像在泥地里滚过一圈。

脸上的擦伤因为长时间接触空气已经结痂了。吉野顺平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下午的课又没有上，妈妈知道了肯定还会安慰他说没关系吧，得快点回去了。他下床，没找到鞋，转了一圈，医务室到处都没有。

是被丢掉了吧，那群家伙，比初中时的不良少年还手段低劣。

吉野顺平蹲在医务室的书桌下，茫然的抱住自己，他可能得歇一会儿。

* * *

收到小废物的求救讯号时我正从外面赶回来，兜里的手机在刷开门卡的一瞬间开始震动，我掏出来看了一眼，回手关上门，顺便把地上的小卡片拾起来丢进垃圾桶。

虎杖过夜的酒店每天都在变，质量参差不齐，今天这个离歌舞伎町不远，各种花花绿绿的“名片”便多了起来，可惜正主一个都没看见。

我嗤笑，拉低了头上的兜帽，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小废物的位置离这里不远，大概一两分钟就能赶到，

吉野顺平的学校在东京北部的另一个区，“第十三层”最近都在那边，小鬼对它的行踪保持疑惑但并没有多问，我就喜欢他这一点，在任何必要的时候保持分寸。

关于小鬼和吉野顺平的关系，我还拿不定主意，不是说他们本来有什么关系，而是说他们以后要不要有关系。

吉野顺平在正常世界线应该是死了，或者半死不活，总归下场是不大好的，才能让另一个世界的虎杖悠仁记了这么久。无数个不同的轮回世界，无数条不同的相似世界线，他都没有忘记这个最初的吉野顺平，甚至向身为敌人的我求助。

对方一定带给过他一段无比深刻的糟糕记忆。

而如果可以，我不会介意帮他省了这一段记忆。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过八分，虎杖早就自己睡下了，按理说这个时候身为学生的吉野顺平也该睡了。但他出现在学校里，这就很奇怪，或者说很有既视感，难道说所有少年漫的意外都必须发生在学校？

我觉得那小子可能不会很喜欢学校，鉴于他所有“仇人”都在学校里这件事。不过这种事不是我要操心的，他爱在哪待着就在哪待着。

这么早就遇见吉野顺平和我的计划不符，不过没关系，据“第十三层”所说，事件其实才刚刚开始，我还有充足的时间来观察吉野顺平的价值。

要是对方没有让我眼前一亮的话，那他也没必要和小鬼产生什么交集了。

* * *

吉野顺平正在奔跑，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擅长奔跑，他的腿正在尖叫哀嚎，但是更痛苦的是抽痛的肺。今天下午刚刚经历过的窒息在他的体内重新上演，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为了生存。他要活下去。

一颗头颅从他的头顶俯冲过来，吉野凭直觉向前扑倒，打了个滚撞在拐角的扶手上，却连痛呼一下都来不及就爬起来继续跑。

他要活下去，妈妈还在家等他，他绝不能就这样轻易的死掉。这么想着的少年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正在微妙地发生变化。

快了呀，我手拄着下巴，坐在教学楼对面的天台水箱上，吉野顺平正在拼命逃跑，而我远远地看着这场实力极不匹配的追逐战，或者说一次狩猎。

醒来后见到的第一只妖怪，对我来说还是蛮特别的，理论上讲这应该是我头一次见识如此货真价实的妖怪。不过说白了实力也就那样，品种也只是常见的品种，好巧不巧偏被吉野顺平遇上，他可真够倒霉的。

“第十三层”已经回到我身边，简略的说了一下事情经过，简而言之就是倒霉的吉野顺平又一次被同学霸凌了。

今天下午所有人放学走后，吉野被一群男生困在了学校，他们要一起玩一个灵异游戏，刚好缺个人，决定拿吉野顺平填上。

话虽这么说，但小废物告诉我他们根本不是想和吉野一起玩，因为进屋之前这几个男生还在商量着晚上要怎么吓唬他。

高中生的无聊把戏，对小孩子来说可能有点超过了，更糟糕的是，这几个倒霉蛋居然真的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传说江户时期曾经出现过一种妖怪，头可升天，称为“飞头蛮”，其形似妙龄少女的头颅，会在夜晚里奔走，随着自己的心意追逐男子，遇到合胃口的就咬死吃掉。

这种妖怪的来源其实是晚唐时期渡船而来的种花家小妖，最早的记载是在晋代的《搜神记》里被称为“落头氏”，不算日本本土妖怪。

落头氏在自家混不下去了，跟随遣唐使一起来到日本，在这里扎根，几百年后终于在江户时期的民间开始广为人传，但那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一般来说能被人类记住的妖怪都有两个特点：一是实力特别突出，二是长相非常好认。

飞头蛮肯定是满足后者的，任谁看见一个脑袋大晚上飘在空中吐舌头都会印象特别深刻。而前者它也是实至名归，身为从海那头远渡重洋而来的古老妖怪种族之一，飞头蛮的实力极端的垃圾，是普通人拿刀也能杀死的程度。

正因如此，我才能如此悠闲的坐在这里吹夜风看热闹，因为让吉野顺平吓得丢盔弃甲的东西，在我眼里就跟一只苍蝇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