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杖醒的时候月上中天,不知哪来的蛙鸣喧声鼎沸,我支起一条腿靠坐在飘窗,小废物趴在脚边,我们看月亮。
这世上没有东西是亘古不变的,只有皎白的月光始终如一,它平等而宽容地洗濯大地,千百年来,周而复始。
小鬼醒的时候表情还有些懵,像奶狗一样下意识寻人,迷茫的大眼睛蒙着些水雾,看见我,便露出个笑。
“晚上好,宿傩。”
“晚上好。”
我从飘窗跃下,走到他身边,弯腰,手心覆上额头,“已经不烫了。”
“我发烧了吗?”
“有一点。”我收回手,顺势坐在床沿。
钉崎离开后我抱着小鬼继续走,一手提着东西回了酒店,“第十三层”猫在门后面等我,他挺怕五条悟,都没敢出门。
回了屋没多久,小鬼的身体开始热起来,脸烧得通红,我试了试体温,不算太高,大概和前一天晚上的迪士尼夜游有关。
灵魂离开肉/体本就是个稀奇事,更何况离开这么久,被弄丢的身体总要闹点别扭,给出些反馈才能避免下次再犯。
本来小鬼是不用发烧的,只要他今天乖乖的躺在床上,但意外到来的老师和同学显然让他的心跟着飞去,眼睛里放光。都这种程度了我当然也不会多费口舌,他想去就去呗,去完了最后躺着回来,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
“我怎么回来的?”
“我抱你回来的。”
虎杖想了想,“公主抱啊。”
他纠结的表情毫不掩饰,像高兴,又像埋着些羞赧,“公主抱有点太那啥了吧,又不是女孩子,你怎么不叫醒我。”
我手撑着床,向后挪了挪,身后的被子里还有小鬼的体温。他移开双腿,离开刚才的位置,向侧后方挪动,最后爬到我身边,把脸贴上我的背。
“累吗?”
“好累啊,感觉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
这就是我为什么没叫醒你的原因。
“半夜了,你想吃东西吗?”
“我不饿,”虎杖闷闷地回答,脑袋大概是蹭了两下,“好难受,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他往前贴,热气全扑在我背上。“这么靠着会舒服一点,但还是不对,还是差了点什么。”
我听他这描述真有点想笑:“你是觉得身体里很空虚吧。”
小孩儿哼哼了两声,根本没反应过来我说什么骚话,还跟着说对。
“好像是有种奇怪的空虚感,像被剜出个洞,想给他填上。”
这话题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我赶紧打住,捏紧小孩儿的手。“你知道自己缺了什么吧。”
“不是缺你吗?我好想这么呆着。”
缺什么我呀,我翻了个白眼,仗着他看不见,也没要形象。“另一个虎杖悠仁原本待在你身体里,现在他不在了。”
“哦,”虎杖顿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来这个不速之客,他抬起头,终于整个上身都压上来,手绕到前面合拢。“他最后怎么样了,你杀了他吗?”
“你希望我杀了他吗?”
“我说不上来。”他失落地开口:“那也是我,我不想让他死,可他想杀了我。”
“那么,他现在做不到了。”
我再次捏紧了小孩儿的手腕,使了点力把人扒下来,比扯开一只八爪鱼或者任何软体生物都要容易,归根结底是因为小鬼听话,哪怕下意识想接触也不会强人所难。
他不知道这种莫名的乖顺,有时候会招来相反的结果。
我从白天起就意识到对方不算正常的接触频率,虽然他的确有时候非常黏人,但平时并不会这么急切地往身上靠。以他的年龄来说,这个岁数的男孩子正是青春期躁动的时候,他们跟同性的距离比较难把握,但不包括吃饭的时候也要在桌下勾着腿。
我不确定当时的五条悟到底有没有发现这一点,但当虎杖的脚伸过来时,我是真的有懵了一下。
那一瞬间,关于小鬼被什么东西附身的猜测已经甚嚣尘上,但我侧目去观察男孩儿的神态,眼睛里是一如既往的清明。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说太自然了,所以完全没在意,但虎杖本不是这么迟钝的性格,就算他身为未成年不会往歪了想,但大白天的在桌底下磨蹭人显然也不算正常。
有什么东西蒙蔽了他的感官,让他下意识追逐身体接触,这个接触还特别限定是我,那可选答案就变得很少了。
联想到昨天晚上小鬼失去了一块儿和他同源的灵魂,虽然对方本就是外来者,但一个“同源”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一大一小的两个灵魂早在我到来之前就已经纠缠在一起,缠住了就不能被分开,失去了就要空落落的。
而另一个世界的虎杖刚好有一部分灵魂与我重叠——我们都带着两面宿傩的一部分,那么小鬼的行为也就可以理解了。
灵魂影响肉/体,肉/体干涉灵魂。
两者的控制力此消彼长,失去一部分的灵魂本能的控制肉/体寻找替代品。
很不幸但也很幸运的,我就是那个倒霉的替代品,小鬼不自觉地往我身上靠,就像有依赖性的小猫遇上了猫薄荷。
这情况要想解决也简单,只要把缺的给他补上就完了,但我不能把自己的灵魂分给他,而异世界的虎杖灵魂只剩下一缕,显然也是杯水车薪。
怎么办?我沉下心思考,其实就这么保持下去也行。
但就维持着天天贴着我的习惯,冷不丁离开得有戒/断反应,虽然我跟钉崎说了“圈养”,倒也没真想过要怎么拘束他,老实说用这种下作的手段让人听话,我觉得非常掉价。
所以说果然要帮他补上吧,总之先把另一个小鬼塞回去,要是塞完了他还是这么严重,那我就真得考虑把自己的灵魂撕一块儿给他拿去填坑了。
“宿傩。”
“嗯?”
“你转过来好不好。”
我思绪一顿,偏过头去看他,小鬼的情况好像更糟了,我依他的话转身,才转到一半,小孩儿的头立马从右边伸过来,鼻尖顺着衣领一路向下嗅,最后停留在肚脐上方,那是咒骸的核心,储存灵魂的位置。
他叹了口气,侧脸贴上去。
“呼,现在好多了。”
我不是很好,你早晚要翻车,我真想捏着人后颈把他薅起来,但虎杖本人看起来真的很舒服,惬意得直哼声,他要是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在拼命摇。
“另一个世界的你因为‘束缚’的反噬如今只剩一点了。”
“然后呢?”
我摸摸他的头,手滑到后颈揉捏了两下。
“然后我打算把他放回你身体里,让你清醒一点。”
“我很清醒好吗,”虎杖不服气,“咱俩都过命的交情了,我蹭蹭怎么了。”
您说的可真对,我垂着眼发笑,小屁孩儿人不大,歪理还挺多。
虎杖不管我如何笑他,弓起背去追我离开的手,我顺着他的意,从后颈一路轻抚到腰窝,在那里停留,小鬼舒服的连肩膀都在打颤。
“差不多得了。”
我招招手,“第十三层”从大理石飘窗上跳下来,对方磕磕绊绊地跑到我身边,笨拙的扒拉着床单想要爬上来。我伸出食指,戳了下额头,小东西爪子一松就摔下去,落在地上一通乱滚。
小废物很是懵逼,小声地“嘤嘤嘤”,再次靠过来,锲而不舍地往上爬,我再戳,它再摔下去,就这样重复了三四次。
虎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开口:“你老跟它过不去干嘛呀。”
我轻笑了一声,放过那个小东西,把粉皮的食蚁兽塞进小鬼怀里,后者揣好了圆溜溜的宠物,一扭身再次躺下,头枕着我的肚子。
“这话你可就说错了,小废物现在全靠我吊着命呢,连领域都没法开。”
“伤的这么重?”
“解决敌人嘛,总要有误伤,这很正常。”
事实上真正要了它命的是送小鬼出去时开的“门扉”,给我开门和给小鬼开门自然是不同的,后者的消耗更大,因为送小鬼出去的同时还得把我留下,这就涉及到很多技术问题了。
术式干涉算是另类的攻击,小废物本就奄奄一息,为了留住我生生承受了生得术式被人干扰的痛苦,简直硬气得一批,干掉僵虫时它已经没剩几口气了,灵魂体脆弱得几近虚无。
我看它倒还顺眼,小鬼更是格外喜欢,刚到手的宠物要是死了他得难受,于是我怎么犹豫就把它救了,小东西倒也知恩图报。
“它现在还处于恢复期,身体也是新生的,得多加锻炼才能尽快适应。”
“那也别欺负它啊,”虎杖打抱不平,“爬床单算哪门子锻炼。”
“那你有什么高见?”
虎杖想了想,“先做二百个俯卧撑吧。”
第十三层:?
“嘤嘤嘤QAQ”
“它好像不乐意。”
“不乐意也得做。”小鬼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在那数落我:“这种事怎么能由着小孩子呢,养小孩儿是不能轻易娇惯的,老这么纵容只会让它一事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