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有什么烦恼吗?”
南宸抿了一口茶,柚子带着丝苦涩的芬芳与蜂蜜那浓郁的香味一起从口腔蔓延开来,温度刚刚好。
此时晚饭已经结束,带土正扎着同款的围裙把洗好的碗碟一个个整整齐齐地挂起来沥水,温热的水珠顺着光洁的内壁向下滑落,气氛安详而美好。
“很明显?”
“很明显。”
坐在桌子旁的男孩露出了一个笑,他打趣道:“你刚才吃饭的时候就老皱着个眉头,我都想问是不是我厨艺退步了。”
「怪不得旁边的小屁孩那么黏他。」
带土稍微有些走神。
「他笑起来的样子…就跟星星落在里面一样。」
“等会儿吧,等会儿再说。”
他最后叹了口气,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好。”
南宸便也不再催促,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带土也在那继续擦拭着碗柜。
时间仿佛停下了脚步,一切正好。
——
“你知道多少?”
“Emm大部分?”做兄长的那个歪着个脑袋,“毕竟回溯这个能力挺bug的。”
“……那你不打算阻止我?”
袒露出半脸伤疤的男孩闻言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心底却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地方松了口气。
南宸摇了摇头:“我想先听一下你的想法。”
“……即使会是一个漫长而无趣的故事?”
“我不介意。”
他笑道。
——
从前,
有一个小男孩,
他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爸爸和妈妈,
但他不觉得自己缺了些什么,因为他有一个爱他的奶奶。
从小到大,
奶奶教他怎么写自己的名字,手把手让他明白做人的道理:尊老爱幼是好的,乐于助人是值得表扬的,珍视同伴更是应当的。
男孩的生活很幸福,所以他经常笑。
奶奶也很疼他,会给他做好吃的红豆糕,会在他踢被子的时候掖好被角,会在他被同学嘲笑以后鼓励他,告诉他自己以他为傲。
……会在家里等他回家。
“我对‘家’这一概念的所有印象都来源于她,但是现在,我知道了这些都始于一场欺骗。”
“收养也好,爱意也罢,都只是在虚假中诞生的本不应存在之物。”
带土的声音很平淡,但是那深深的疲惫却仿佛是薄薄岩层下沸腾的熔浆,咆哮着,翻涌着,近乎满溢。
南宸没有出言安慰,因为他知道带土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闭上嘴安静倾听的对象。
但是,系统比他更不懂人类。
它忍不住窜了出来:「为什么会因此感到迷茫啊,为了活下去竭尽全力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又不是他的错。」
「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的错。」
南宸揉了揉小光球的脑瓜。
「人是感性动物,他们需要各种不同的情感来维系自己的存在,那些联系与羁绊织成了一张密密麻麻的网,与记忆一同组成了一个人的自我与社会的定位。」
「对于带土而言,宇智波晴作为他承认的家人,他过去几乎所有的生活中都有着她的身影,那是十三载的光阴落下的浓墨重彩的印记。现在却突然知道这份亲情是从一个谎言开始,对于一个身无分文,只能紧攥着过去回忆取暖的人来说,未免太过……」男孩顿了顿,没有再接下去。
「我不明白……」
「正因为他自己心知肚明,他回不去了。」
曾经的神明垂下了鸦羽般的眼睫,目光亦有些茫然。
「那些美好的,幸福的,都属于泛黄的过去无从缘续,而他所能看到的未来却在沼泽里漆黑泥泞。」
带土听不见南宸与系统的对话,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讲了起来:
后来,奶奶去世了。
小男孩没有了家。
奶奶家还有很多亲戚,但他们觉得小男孩天赋不好又不努力,给家里丢了脸,所以不怎么喜欢他。
他们没有收回奶奶的房子,他们依然保证了小男孩的生活所需。
但他已经无家可归。
小男孩还是笑着,因为奶奶说他笑起来很好看,像太阳一样。
太阳是很温暖的,那太阳冷吗?
男孩想着,把石子踢下了河岸。
咕噜噜的,
西斜的日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很幸运,男孩在学校里结识了值得珍视的伙伴。
一个臭屁的老是挂着张嘲讽脸的白毛,是个很努力的天才;一个会关心他的伤口有没有按时上药的女孩,是他心目中的女神。
没有人会叫他起床了,他老是上课迟到。
白毛会嘲笑他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但也会暗搓搓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女孩会帮他整理要用的资料,鼓励他不要放弃努力练习。
他有的时候会和前者吵架,但心底也会偷偷地羡慕他的天赋;女孩抱着书站在他们身边,脸上无可奈何的笑意比盛开的层层叠叠的花啊还要令人目眩。
后来,他们组成了三人小队,遇到了师父和师母。
师父是个温柔但坚定的人,他和师母的感情很好,对自己的三个学生也很照顾。不仅仅是忍术的修行,对于学生在生活中和心理上的疑惑也不吝于解答。
师母看起来脾气暴躁,但其实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会招呼学生来自己家聚餐,对于男孩为了博得关注而做的一些小动作也很大方地包容。
那几年的时光浸满了吵吵嚷嚷的美好,从不及格的试卷到绑好的绷带,从香喷喷的秋刀鱼到半空抛飞的制服,从老师按在头顶掌心的温度到师母飘起的红发与举起的铁拳。
它们一点一滴汇聚成了男孩的少年。
他在心里想,自己是多么幸运的人啊。
然后,
硝烟突起,
男孩上了战场。
一开始一切都好,虽然恐惧,虽然胆怯,但男孩依然咬着牙。
他知道自己必须战斗,不是为了什么忍者的宿命,而是为了那些自己爱着也爱着自己的人。
他第一次杀人,
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牺牲,
第一次声嘶力竭地与同伴争吵。
他为了自己珍视的友人开启了写轮眼,
他赢了,
很幸运。
然后是猝不及防的包围与变故。
——没有人能帮上忙。
老师不在,
友人的左眼因自己而失明,
那么至少,让我兑现自己的承诺吧。
男孩想。
我说过要保护好他们。
崩落的岩石将半边身体碾成肉酱。
疼吗?
已经麻木了。
超过阈值的疼痛让他的大脑晕乎乎的,
男孩好像听到有谁在哭。
他睁大了那只仅存的左眼。
啊,
是那个他一直争吵却也向往的天才。
别哭啊,
他努力想勾起嘴角,
我可是一直欠你一份礼物啊。
所以,
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带着我的份。
最后,
完好的二勾玉成了诀别的赠礼。
白发的友人许下了守护的契约。
男孩成为了被所有人认可的英雄,
他的名字在慰灵碑上永垂不朽。
“如果故事在这里结束,会不会更好?”带土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南宸。
“算啦,”没等他开口,男孩又笑着摇了摇头,“总该继续的。”
他笑起来一点儿都不好看,咧开的嘴角牵动半脸的伤疤。
南宸的嘴唇动了一下,终究沉默了下去。
原本,
故事已经完结,
男孩死在了最美好的年纪里,怀揣着最美好的祝愿。
观众或许会感慨他那如流星般短暂却也光华璀璨的一生,或许会畅想他珍视的同伴在蜿蜒的时光在留白的最后收获了自己的幸福。
……只要偶尔,
能想起曾经有一个爱笑的男孩,就那么跌跌撞撞地闯进他们的生活,
就足够了。
但是真实的世界从不像戏剧一样可以暂停在一个刚刚好的结局。
时间就像一个看不懂脸色的孩子,嬉笑着从盛装的舞台上跑过。笑着,闹着,天真而又残忍地拉开了下一幕的帷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