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堂静得如同坟墓。
白翊恐惧癫狂的声音仿佛惊雷炸响,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叫她一下子摆脱了秋若搀扶着她的手臂,踉跄着扑向她认为唯一能庇佑自己的人:“小师叔——小师叔救我!——快救我!!”
垂落在身侧的厚重帷帽阻挡了她的速度,才走出两步就踩上帷纱被自己绊住,整个人都倒向一侧,周承还来不及伸手去扶,秋若眼疾手快连忙上前,但没想到白翊不假思索挥开她的手,宁肯摔倒也拒绝她的靠近:“滚开!!”
被莫名其妙迁怒的秋若僵在原地。
白翊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帷帽垂在一侧,几乎丧失了视野,就像个没头的苍蝇一样哭泣着向周承的方向跑去,没两步又摔倒在地。
周承焦急想要上前,但未等他有所动作,忽觉一股寒气直冲脑门,突如其来的威胁感叫他本能后退、扶剑——再抬头时,他已在半丈开外,眼前一道虚影凝实——定睛看去,原先所站立的位置俏生生立着一个红裳的女童。
玲儿笑眯眯舔了舔自己尖锐得似乎泛着寒光的指甲,愉悦道:“晚了呦。”
“既然以‘治病’为名请我的主人出谷,主人又愿意接手这个‘病人’,现在再想要逃跑,已经没有这个选择了呦。”
“我们若不想治,”周承手中剑猛然出鞘,眸光无比犀利,“还打算强买强卖不成?”
玲儿双手叉腰,眼睛瞪圆,白嫩的小脸上满是乖张:“啊,没道理的是谁呀?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既想要人帮忙,又不肯卑躬屈膝;既想要活命,又不愿付出——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周承冷然出声:“但你们没说要付出这样的代价!”
“这可由不得你们啦,”玲儿歪着头,她的脸色说变就变,方才还是怒容,旋即又眉眼弯弯,“能被我主人看上,是件多么叫人荣幸的事呀。”
毛骨悚然。
周承的指骨将剑柄捏得吱嘎作响,神智距离爆发真的只在临界值而已,他下意识转头,那如电的视线扫到白翊身上,正巧看到她再次挣脱秋若的手,整个人蜷缩着抖成一团。
白翊连嚎啕大哭的力气都没有,半死不活地喘着气,在黑色帷纱之下更显出瘦骨嶙峋的可怜,连怒骂也是断断续续的:“滚开……你们都是一伙的……滚开……”
秋若简直手足无措,只能茫然注视一边的青孚山弟子艰难扶起白翊。
本来还在迟疑,怀抱着白翊会被治愈的侥幸,但眼见着她如今惨状,周承实在难以忍受,手腕一抖横剑于前,一边戒备着玲儿出手,一边朝白翊靠近。
他不敢赌。
医圣显然就是个草菅人命的主儿,唐千叶对于白翊难说会安好心,这两人凑在一起,不沆瀣一气也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什么蛊斗,什么治病,他全都难以想象。
既然明知道迎接白翊的是比死还痛苦的折磨,就算她还有丁点被治愈的可能,他也不敢赌这个意外——他打小带大聪明伶俐的女孩儿,要如此苟延残喘挣扎求生,他宁愿亲手一剑帮她解脱!
“青孚山!”周承一声爆喝,弟子们如梦初醒,马上朝白翊靠拢,手中剑皆出鞘,森然的冷光伴随着铿锵刺耳的摩擦声,哗啦啦一片。
玲儿撅起嘴娇声娇气道:“真是不识好歹。”
她浑身都是杀意。
周身的人群聚在一起,站着没有动的秋若自然被孤立出来,她一时不知道该有什么动作,但谢星纬慢慢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肩立在一起,两人默然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哪怕事已至此,秋若还是赞成求医。
赌,或许有命,不赌,必死无疑。
毕竟现下所有人都被围困绝命渡,魔门与万象森罗不撤,所有人都得无限制地等下去;倘若不接受医圣与唐大小姐的治疗,从哪里找蛊师为白翊延命……
再说了,就算孤注一掷要闯一次幻魔阵,决不能得罪的还是唐大小姐,毕竟只有她知道如何出去。
但秋若没法开口——在周承与白翊明显表示出拒绝的前提下,她有什么权利为白翊做决定呢?
她更没办法背负害死白翊的责任。
只是有那么片刻她是真的感觉到孤独……幸而谢星纬与她站在了一起。
秋若还未回味内心涌现的暖意,就见场面突变——在瞬间的僵持后——真的只有瞬间,因为就在青孚山表示出自己意图的下一刹那,唐千叶毫无预料地开口了:“唐门弟子速退。”
围在她身侧那些手持弓-弩与暗器的唐门弟子听到命令,不知是看出情况的危机,还是着实训练有素,即使唐千叶的命令是要留下她自己,还是立马听令离开,以最快速度冲出镇宝阁,但又未走太远,只在阁外列队静候命令。
于是只转眼,原地除了千叶,就剩下垂手而立的唐门宗师与负手持刀的唐闻秀。
千叶看到了桑先生的不耐烦。
对于这个无法预料行动且极为可怕的人,说不忌惮是骗人的,因而在觉察到对方有亲自出手的架势后,她第一时间命令门内弟子撤离。
对峙的两方战火一触即发,相对于神仙谷两位准宗师一位深不可测的医圣,还有唐门一位宗师一位毒师旁观着随时都会插手,青孚山这边只有一位准宗师,一个不知愿不愿意出手的谢星纬,实力确实不占上风。
但是玲儿与周承没来得及过招。
因为另一股无法被忽视的势力参与了进来——一声叹息轻缓却能直达每个人耳中,自楼梯上缓步踏下的人,有足够的力量阻止真刀真枪的比斗。
“唉,恕老朽直言,老朽这绝命渡,还有些规矩没废。”
“金掌柜!”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错落不齐,响成一片。
绝命渡明面上的主人、这所有财富的掌控者,负着手,与身后诸护卫一起,走到青孚山不远处,面容祥和,笑意宁静,并无多言,但他站立的位置所代表的意味已经足够明显。
局势瞬间峰回路转。
千叶也叹了口气:“掌柜的,你不该站出来的。”
所有人都看着她,但她看着桑先生。
虽说绝命渡中是有不准动手的规矩,由于绝命渡是唯一的补给点,掌握着绝对的物资与势力,绝大部分人也都会给予金掌柜这个颜面,以其背景更能扛得想不开非要惹事的人,但是,唐门与青孚山,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定的。
毕竟现在要闹事的有两位宗师三位准宗师——唐大小姐一人的威力甚至比其余武道宗师准宗师加起来的还要可怕,还别说,神仙谷桑医圣看上去一点也不比唐大小姐省事!
这个时候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硬着头皮杠上是非跟自己性命过不去!
所以金掌柜为什么要站出来呢?
但见那容颜绝世风姿卓越的白衣医圣已经不耐烦到了极点,神情却依然无比平静,被怒斥也无怒容,被无视也不见恼,只有眼神越发漠然,或者说,那种神情大概是如同看着一堆死物般的尘埃落定、无所顾忌。
他慢条斯理自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做的长颈瓶。
瓶子只有指长,瞧着极为白润可爱。
他拔开特制的木塞,将指尖放在瓶口上方,轻轻掸了掸,便又迅速塞上了瓶口,随后慢吞吞将其塞回袖子里。
肉眼并不能看到看到瓶口飘出什么,但靠得近的人,很快就嗅到一种奇异的香味。
这种异香游散的速度极快,并没有随着空间的放大被稀释,反而像是能将空气同化一样,很快大堂中就都充满了这种味道,哪怕离得最远的人,也因为嗅见这股味道而觉得身体之中从内而外地渗出一种莫名的燥热。
重点还不是这种瞬间就能冲垮理智般的燥热,而是仿佛见着自己的心上人通身赤-裸出现在自己眼前,那种突如其来欲念能烧得人神思癫狂。
修为浅的人当场就失态了,这时却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死寂。
白翊剧烈颤抖着,震颤的幅度就像是身体的骨架都要被抖散,这叫她根本没法支撑躯体,整个人如烂泥一般瘫倒在地,任凭旁边的人怎么拉拽都没法将她带起来,她拼命地撕扯自己帷帽罩衣,抓扯着自己的血肉,痛苦尖叫、哀嚎:“不……不……不要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