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凌晨,暗月西沉,旭日未升,正是最晦暗的时候。敦煌城外,一列轻骑如烟略过,为首的一个忽然勒住缰绳,回望那一座大漠上最璀璨光辉的城市。城池最高的地方,那本应如幻梦般美好的宫苑,此刻却如阴森的鬼影。时辰快到了,他在等,等一个讯号,开始最后的合围。
第二骑见他回身,也缓缓停了下来。骑手抬头望着西沉的月,风帽落下来,广漠的风飞扬起一匹长发,乃是一个女子。
为首的骑手调转坐骑来到第二骑身边,“蕊儿,城里还没有消息,你不如先去隐园,等我们的消息罢。一夜不曾歇息,瞧你眼圈儿都青了。”
怀蕊转过头,语气略带疲惫,却藏不住笑意,“文岄哥哥哪里就这样能耐了,这样黑的天,你也能瞧见我的眼圈儿。”
文岄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都是心疼你的好话儿,倒要被你取笑。知道你耐不住性子等着我,才带了你出来,却又还是不肯叫你逞强呢。”
怀蕊自然知道文岄的心意,低头不再说什么。忽然眼角瞥见一道光,霍然抬头,抬手指着远处悬苑的方向,“你看!”
自从一场大火之后,悬苑就只余烧焦的废墟。到了夜里,只有一盏微弱孤灯飘摇,再不复当初云上天宫的盛况。黑黢黢的一道阴森鬼影,叫多少人触目惊心。
此刻,这道黑影却忽然重新燃烧了起来,像是一只吞吐火焰的猛兽,狰狞可怖。敦煌城的天空再次被点亮了,血红的光,穿透了还不曾过去的暗夜。
文岄挺直了身子,“他们得手了,我们也该走了。”
怀蕊点头,二人带着一行轻骑,再次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城头的火光投过来,在荒漠上落下一行人长长的影子。
魔鬼城的黎明,寒冷刺骨。起伏的土丘守护着这一块神秘的区域,在晨光里才刚刚浮凸起奇诡的身形,就被骤起的风沙遮蔽了。大风吹起黑戈壁的沙砾,尘沙扬起,整个魔鬼城陷入了迷乱混沌。
一小队人马躲在风沙深处,匆忙地像远处奔逃,却在风沙里举步维艰。队伍中心,一个男人抓着一个女子,女子似乎是走不动了,数次跌倒,却都被男人扶了起来。
男人口中似乎是不耐烦的样子,每次跌倒都呵斥着那女子,手下的动作却体贴细致,一手替她顺着气,一手从怀里取出一张丝绢,替她蒙住口鼻。
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女子再不能起来,只扶着男人喘气,男人无法可想,只好将她抱起,到一边避风的所在,小心放在地上。
男人一把掀开蒙面,露出轮廓深刻的五官,正是游荡在荒漠上的高漱。狭长的眼睛除了一贯的冷漠,还有着愤怒,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男人对女人冷声开口,“你若是不想死在这里,就算是爬,你也得跟着我一起出去。”
女人也放下面纱,正是董徽。一张南方女子的娇柔面孔,被风沙摧折得憔悴,只有眼睛还清澈明亮。
董徽声音虽虚弱,却比眼神还冷,“公子说笑了,身后的人,追杀的是你,又不是我。我虽然不知道是谁,却知道,他们一定是来救我的。你若是想把我留在身边做人质,直说就是,何必废话?大不了,将我像一个包袱一样挂在车马上,又怎么样呢?若你不想带上我这个负担,随手往哪里一扔,也就是了,不必为我费事。”
高漱脸上露出一丝怒火,似乎勉强忍住了暴怒的语气,一字一顿,“你说的不错,我还用得上你,你给我起来。至于是用马,用骆驼,还是跟着我,那是我自己的事。”说完就一把拖起董徽。
董徽扬起脸,也不反抗,顺势起来,又趔趄了两步。
高漱蹙了眉头,想说什么,却又终究忍住了。其实他心里想的,并不是方才的话。且不论人质的话,若是此刻现在把董徽丢在路边,不过一时三刻她就死了,哪里还能等得到救她的人?那一刻,他想的只是此刻,并没有想到将来,想到什么人质。只是这些话,他并不准备对她说。
正在此刻,飞卷的沙尘里,忽然杀出一队人马。为首的一个□□一横,逃亡队伍里落后的人,登时就被挑落地上。
高漱霍然望去,来人年少英气,满是骄傲神色。风沙掠身,仍旧挺拔如松。方家最年少的儿郎文岄,气定神闲的站在自己面前,已是胜券在握的样子。
高漱伸手飞过一柄飞刀,逼退了文岄的□□,文岄也就不动,端坐马上傲然看着他。
高漱见追兵已至,也不再奔逃,一声呼哨聚拢了残兵,转手拉过董徽,一柄匕首冷光一闪,就逼在了董徽腰上,低声道,“终于到了用你的时候了,你这条命,对我还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别乱动,”顿了顿又道,“你说过家里还有亲人,我想,你也不愿意死吧。”
董徽并不曾挣扎,却忽然转过头来,微微一笑。风沙裹挟里,那一笑倾城,竟叫高漱呆了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