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水上传来一阵笛声,伴着寒香冷月,在寂静的夜里向自己袭来。所吹的曲子并不合景,乃是一曲梅花落。笛声舒缓平静,似乎如这清风明月一样,分明就在眼前,却又无迹可寻。清琼一听,却整个人都怔住了,站在桥上循声远望。面前的轻纱遮蔽了视线,她急切地将面纱卷起,却只见月下寒塘,枯荷寂寂,隔岸树林幽深,树影森然,丝毫不见吹笛的人的踪影。
但她知道那是谁。他就在那里,在对岸的某一处,在月光投下的暗影里吹笛。吹得不是踏莎行,而是梅花落。清琼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却又无法思考。她独自站在桥上,几乎觉得浑身发软,双手扶住玉阑干,仍旧觉得无力支撑。她从不曾觉得如此软弱,生死一线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像是期待,又像是恐惧。这两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叫她不知如何是好。
笛声忽然停了,像响起的时候那样突然,忽然就消失在了夜风里。还是那般的月色,那般的寒香,那般的树影,却不见了笛声。夜那么静谧,就连自己的呼吸也听不见了。清琼明知道这夜里藏了许许多多的人,可不知为什么,他们都不曾说话,不曾走动。就像是他们和自己一样,在等着这笛声重新响起来。可是过了许久,却仍旧是一片岑寂。荷塘四周没有任何声音,只有风将树叶卷起又落下,落在她脚边的细微响动。
还有一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跟我回去罢。”
清琼一震,却不敢回头看。她知道他在自己身后,就像这笛声一样,忽然就来了,在自己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可是她不敢回头去看他,唯恐一回过头去,他就会像笛声一样消失不见,像出现时候一样突然。
她不回头,只是颤抖着问,“去哪里?”
身后的人沉默了良久,在她几乎以为他已经走了的时候,她听见了两个字,“回家。”
她无法形容自己听见这两个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倒是不可置信更恰当些。分明听得清楚,却以为是幻梦。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去看他,他就在那里,在自己面前,神情平静地看着自己。就好像之间得生离死别,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他瘦削了许多,和以前不太一样,眉眼间的神色不再是曾经自己熟悉的惘然,更多了几分坚毅。
苏衡就那么望着自己,一只手中握着他的折柳,还有一只手伸在自己面前,握着一枝紫竹箫,是自己的弄玉。清琼怔怔地接过竹箫,自己自幼携带的旧物,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那时候她留下了这一枝竹箫给他,就当做永别。若是这一生他不能忘记过去,也就再不相逢。他自然懂得她话里的意思,在那之后,他们当真再也不曾相见。可是如今,这竹箫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又是一阵风过,卷起的轻纱被风吹散,又覆上了她的面颊。眼前人清晰的眉眼被轻纱阻挡,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清琼心里苦笑起来,此时重逢,她也不再是当初的她了。清琼想了想,抬手将面纱重新揭起,将自己的面容袒露在苏衡眼前,双眼深深凝视着他,“你可想好了?”
苏衡望着清琼,却久久不曾说话。清琼只觉得自己的心悬在天上,却从热的,渐渐变成了凉的。原来自己的心里,还是有这样的期待。就算是自以为放下了,舍弃了,等这个人又在眼前出现的时候,仍然情不自禁地希望,他能够放下一切,和自己终身相伴。可是这深切的期望,在这沉默里,慢慢地就褪去了。
清琼闭上眼睛,紧紧抓住紫竹箫,慢慢积蓄着力气,想要对眼前的这个人,再做一次诀别。她心里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以后,她再也不要问这样的问题,也再也不要像过去和现在这样牵绊不休。然而话已经到了嘴边,她却久久不能说出口,好像每一个字都有千钧重,就压在她的唇边,叫她喘不过气来。
耳边忽然想起一个声音,“拙荆叨扰多日,多谢丞相照拂,在下这就接了她回去,来日我夫妇再来拜望丞相。”
清琼一惊,情不自禁睁开眼睛,却见苏衡凝视着自己,嘴角似乎有一丝笑意,再不容她多说什么,执起她的手,忽然纵身一跃,几个起落,就站在了丞相府的垣墙之上。清琼来不及说话,也来不及思考,最后一眼回望,只看见云开月明,正照在荷塘上的白玉桥上,莹莹生辉。
弄玉就在她的手里,紧紧握住,再也不会松开手去。尝闻秦帝女,传得凤凰声。是日逢仙子,当时别有情。传说中箫史乘龙,弄玉乘凤,相携仙去,清琼只觉得此时此刻,就是这样的刹那。笛声似乎还在耳边,不是凄苦伤心的踏莎行,而是简单明净的一曲梅花落。这一瞬间,好像把一切尘世里的烦恼都丢在了身后,她终于觉得自己和身边的人心意相通。而她最后一眼看见的,那座此生再也不会踏足的玉桥,竟是她的凤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