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琼心想,韩劲节当真是个聪明不过的人,这样轻易地就避开了自己的锋芒。然而她心里更明白的是,她必须打破这个僵局,否则,她此行的目的永远也无法达成。而打破僵局的唯一线索,就在眼前的清珏身上。
清琼看着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脸上的笑容却是云淡风轻,“你在这里过得还好么?怎么到了京城这样久,都不曾来告诉我一声,枉你我姐妹一场。”
清珏微微一笑,“我在这里一切都好,姐姐不必费心。只是,”清珏略挑了挑眉,“我在京城的这些日子,姐姐却不在呢。不曾想姐姐一回来,你我竟然就能相见。”
清琼心里暗暗一惊,清珏在这里的身份,她心里其实丝毫没有底。然而自己与苏衡一起离开南安王府之后不曾回返,却是南安王府的秘密。清珏连这个都知道,可见在丞相府中的地位非同一般。
清琼心里暗暗转着念头,环顾四周道,“以前就记得你喜爱夹竹桃花,如今住在这里,也的确是相得益彰了。只是这墙上的画儿,倒像是历久了念头的,却不知这里前代的主人是谁,倒和你是一样的脾性。”
清琼说完便仔细瞧清珏神色,果然见她平静的笑容里生了一丝涟漪,“自然是有缘的才能相逢,我和这里有缘,所以这花朵满墙,姐姐就当做是为我而开罢了,又何必去问这些前尘往事呢。”清珏说着话,却忍不住地往壁上的那副字上瞥了一眼。
清珏的眼神正落在清琼眼里,顺着瞧过去,只见上头写着的是四句诗,“芳姿劲节本来同,绿荫红妆一样浓。我若化龙君作浪,信知何处不相逢。”
清琼心里一动,韩丞相名为劲节,而韩丞相之子又名信知,可见是自这一首诗里取得。来的时候她就看出,后园里的这一处所在极为隐蔽,这样珍而重之地藏着这一幅字,这几卷画,可知在韩丞相的心里,是极为要紧的所在。
想到此处,清琼漫不经心道,“你说的不错,前尘往事不可追,此间想必是丞相深藏在心里的一个人曾经居住的所在罢,如今你在这里,可见你与丞相也是有缘的了。”清琼说完此话,果然见清珏神色一僵,眉头蹙了起来,神情已经带了几分紧张的防备,“姐姐问我这些,怕不是闲话罢。就算真的如姐姐所言,姐姐又预备如何呢?”
清琼脸上浮出一个笑容,似乎带着一丝悲哀。她望着久别重逢的,轻声说了一声,“对不住。”
还不等清珏反应过来,清琼便拂袖挥落桌上的油灯。桌上原本放着一枝五凤祥云的灯盏,五只凤凰口中衔着的五盏油灯瞬间倾覆,点染了四周的幔帐。火势瞬间便起,顺着墙壁向墙上的画卷袭去。
清琼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好像她方才打落的只是一盏茶水,而周围的火焰和烟气都不存在似的。她坐在那里,一边将方才清珏替自己斟的一盏茶慢慢喝完,一边注视着自己的妹妹。若是她心里的猜测准确,清珏,还有这间屋子里的一切,对于韩劲节来说都是极为要紧的。这是她对这个素未谋面的丞相唯一的了解,也是她为了见到避而不见的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办法。如果她的猜测不错,片刻之间,他就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清琼心里悲哀地想,此时此刻,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有这样,将自己的性命,清珏的性命,还有这间屋子里韩劲节珍视的一切都拿来做筹码,才有可能赢得一次机会。清琼内心充满了歉疚,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残忍。面对着苏衡的生死,她竟然能够将自己一起长大的妹妹的性命,拿来做一场没有把握的赌博。清琼对自己说,她必须见到韩劲节,必须从他手上换来三日的时间,不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相信他不会对这一切坐视不理,可是眼看着那火势越来越大,她又不敢想,如果他真的不来,那么她自己,还有无辜的淸珏,是不是真的就要葬身火海?清琼听得见四周竹木燃烧起来的哔哔啵啵的声响,却听不见外头是不是有人到来。她心里涌起慌乱和恐惧,却又强压着自己安然坐在那里,就好像是曾经在闺阁中,那些巴山夜雨敲窗的时节,与清珏还有清玫相对闲话的光景。
时间过得极慢,好像度过了千年万年。却又像是极快,不知不觉之间,火焰已经封住了出口,如今就算她想要出去,也出不去了。清琼感觉到火的热度和气味,隐隐约约之间,好像听见外头婉莹的呼喊声。进门与清珏交谈之前,她曾经嘱咐厢房中等候的婉莹,若是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叫她务必想法子逃出去告诉澎涞先生。当时她看见婉莹望着自己,眼睛里满是忧虑,却郑重地点了头。
也许她一语成箴,她失算了,又或者那个人正巧不在,或者来不及赶到。就因为她一瞬间的决定,清珏很可能就要和自己一起死在这里。清琼望着火光里清珏的身影,心里无力地想,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为她殉葬,也算是一种赔罪了。清琼苦笑起来,她从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死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选择,她只是在想,就算是她赌上了自己的性命,却仍然不曾救出苏衡。
清珏跪坐在屋子正中,怀里抱着几卷书画。连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将这些东西救了下来。方才在一瞬间的失神之后,她立刻明白了发生了什么。火光骤起,她却并未向外奔逃,而是飞奔到墙壁跟前,极力地想要将那些书画取下。火焰几乎是追逐着她一路往前,只要再慢的一步,那火焰就会顺着薄脆的旧宣纸,蔓延上她的衣袖。而在最后一张画卷的一角开始泛起焦黄的时候,她终于将所有这些都抱在怀中。
那一瞬间,她仿佛觉得这些东西比她的生命还要珍贵。其实她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觉得,母亲在她的生命里,不过只存在了短短几年,渐渐地面目都模糊了。而韩劲节,其实也不过是母亲口中的一个名字罢了。
在火焰往中心蔓延的时候,清珏觉得自己或许就会死在这里。这一刻她才明白,其实她认为至关重要的,并不是母亲,更不是母亲的记忆,只不过是她自己在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证明。她只是不想像过去的那些年一样,在所谓的故乡,所谓的家人身边,无声无息地被所有人遗忘。清珏在昏迷之前的最后一刻,恍惚间觉得被大火封住的门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清珏微微笑起来,心里想,也许她死在这里,比活在遥远的蓉城,更能叫人记住她的存在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