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母妆成镜未收,倚栏人在水精楼。
笙歌莫占清光尽,留与溪翁一钓舟。
那时候青罗还是水精楼中听取笙歌的人,如今这一夜,倒真圆了她的愿。虽无明月,这独属于彼此的一盏灯火映在水里,也勉强抵得过中秋月色了。不论如何,他终究是用这样的方式圆了她的梦,虽然自己不能兑现当初的许诺,放她于山河湖海之间自由来去,但在此时此刻,到底有了笙歌未占清光尽,独与溪翁一钓舟的光阴。水精楼里的繁华纷扰,都在这个山谷外头。而这个桃花树下的水湾,这一叶扁舟里头,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这一轮月。
此刻怀慕心里想,这一回两个人单独出来,实在是对的。不为别的,只为了这一刻的静好时光,为了这一刻她脸色这放松的笑容,也是值得的。这一次远行,原本的目的并不是如此,原本的计划,也并不是只有自己和青罗两人。早已筹备得周密,却在昨夜于芳草渡寻到青罗的时候,忽然转了念头,这样一段旅程,只该有自己两个人才是。当下牵着青罗出了王府,给门口候着的其余人传了新的指令,二人便独独乘了一叶小舟离去。那时候的自己,觉得是逃离。
他自然知道,这些日子都有些什么样的风言风语吹进了青罗耳中,也十分明白,这些话都并非空穴来风。他自己在朝会上,已不止一次地被问及此事,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局势不论对青罗还是对自己,都是十分为难。然而青罗从不曾问过自己一句,所以自己心里所想的,这些日子所经历的,也就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就算青罗真的问起,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对她说。就连昨夜在芳草渡边寻到青罗,他也只是对她说,“这位姑娘瞧着十分面善,愿意跟在下一起走吗?”青罗却毫不迟疑,微笑着应允了自己。他还记得,那时候她对自己说,“跟着你,去哪里都是一样的。天涯海角,上天入地,若你能带着我去,我都是愿意的。”那时候心里的震动,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分明。
青罗像是丝毫不在意自己为何这样突然地带了她出来,只是尽情地体味只有彼此的难得时光。夜半蓉城城门紧闭,自己一行人是拿着令牌方能漏夜出城,后来索性并不着急出城,反而驶入锦绣湖的外湖中去,两个人在船上坐了整整一夜,只为了看一个湖上的日出。等日出之后,才夹在船队之中出了城,在明川之上随意游荡,在岸上系了舟,在农家烹了一尾鲜鱼,又沽了一壶酒。午后游至桃源川的谷口,在溪谷前的桃花林中,挑拣了一处最是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所在,如那些熙熙攘攘的游人一般,饮酒行令,彼此唱和,醉眼芳树下,半被落花埋。
不论是等候日出的夜里,还是热闹嬉游的白昼,怀慕一直欲言又止,他想告诉她自己为什么要带了她出来,告诉她关于孩子的事,告诉她所有,但看着她的面孔,却又总是说不出口。
而直到此时,在这夜半无人的空山之中,在这渐渐远离蓉城的地方,怀慕才真的觉得松了口气。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那些话自己再不必说,自己的心意,青罗想必都能够明了。此时靠在自己肩上的这个人,只叫他心里觉得熨帖而轻快。这样的心意,青罗想必也都是明白的。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在一处,对着几株花树,一湾碧水,还有一盏孤灯,这些日子里那些若有若无的猜疑,也就都如云烟散去了。
夜风渐凉,水上更是清冷,怀慕揽过青罗,“方才你央着要停下船来,赏这山谷里的夜景,却忘了昨儿一夜未睡,这会子倒觉得困倦了。这里风大,睡了可是要着凉的,不如还是往前头赶一赶,前头再过一个时辰的水路,便有客栈可以歇下了。”
青罗睁开眼睛,却摇了摇头道,“不用,就在这船里歇一夜,也是一样的。”说着支起身子瞧着怀慕,眼里俱是殷切神色。
怀慕自然明白青罗的心意,幕天席地,只有彼此相伴,再没有旁的的人事搅扰。如此辰光,自己也是想要留得更长久些的。想了想,这船里本就有床榻,二人贴身的行李物事也都在里头,只是简朴些,倒也不妨。如此想着,便是一笑,“如此便依你。”
说话间也不等青罗答话,便舒臂将青罗打横抱起,便往船舱里去。
青罗惊呼一声,见他没有放下的意思,此处又四下无人,也不必在意礼节,也就低了头由着他去。脸埋在怀慕肩头,手环过来,那一枝桃花正巧开在眼前。青罗细细嗅着那清香,隐约瞧见那花朵背后闪烁的灯火,心里想,眼前这一刻,若是能永久留住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