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觉得事出突然,看见小姐的神情也觉得有些古怪,但细想小姐的话,也算是合情合理。少奶奶对我虽然客气亲切,毕竟是要与她分享丈夫的人,她若是心机深沉,容不下我故作大度也是有的。小姐神色奇怪,只怕也是因为觉得哥哥嫂子有负于我,所以难堪。何况我那时候把小姐当做自己最亲的亲人,又怎么会想到,就连她,有一日也会欺骗我呢?于是我信了小姐的话,并没有闹着要回岳城,更没有只言片语,说起和少爷的亲事。小姐数次想要试探,我也只沉默不言。”
“小姐不知道,我心里自然有我的一番主意。我虽然与少爷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却是主仆有别,后来也只把他当做终身之靠,算不上有情。我当日还想着,若是他对我真的有心有意,自然会来蓉城接我回去,在蓉城的日子,只当是避难罢了。若是他拗不过少奶奶不来接我,就算我自己回去了,只怕也不能见容,就算是真嫁了他,日后的苦楚也不必多说。我心里更是赌着一口气,若他不来,我又怎么能抛下尊严,自己去找他?所以,我实在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先留在蓉城。”
“而后来的那些日子,王府里明争暗斗,我心疼小姐,全心全意都在她身上,自然也没有功夫去多想。一个月后,岳城的家书来了,还带着一封少爷偷偷夹带给我的信。”
叶氏冷笑道,“那时候我真是傻,还真以为那是少爷偷偷送来的。如今想来,可不就是名正言顺地一起送来,好绝了我的念头的么?那信里说,虽然老夫人早就说了我是他的人,然而家中悍妻无状,为了家中太平也为了我的平安,不能迎我进门。望我好自珍重,又道小姐定然会为我寻得一门好亲。至于他亏欠我的,也只有让小姐替他还我了。我看了那封信,只觉得此人薄情软弱,实在不是终身依靠。何况我心里赌着一口气,自然也就对他绝了指望。之后心里想着,既然如此,以后我就跟着小姐在此处,让她在这王府里站稳脚跟,之后的事情自然有她替我做主。以小姐对我之情,总不会不管我的。”
青罗见叶氏久久不再往下说,便开口道,“既然如此,怎么姑姑耽误到了今日,也不曾出嫁呢?”
叶氏笑了笑,“王妃这样聪明,怎么会猜不出这里的端倪?”
伸手抚了抚身上的嫁衣,又缓缓道,“当日与我一起被带到蓉城来的,还有我体己的一个箱子。别的东西也都罢了,不过是衣衫钗环。只是她们都不知道,这箱子的最下头,压着这样一件嫁衣。后来的日子我便不曾再穿起她,心里想着,等小姐在这王府里有了地位,我或者能够穿上大红色的真正嫁衣,名正言顺地做一个人的妻子,就算人才地位不如少爷,却再也不必仰人鼻息。我以为小姐,也是知道我的心思的。”
叶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然而一年一年过去,小姐在王府中的位置日益稳固,受王爷恩宠也多,我却韶华渐逝。王妃不知道,我这么些年,为了小姐能在这府中安享尊荣,究竟费了多少心思。”
叶氏的声音忽然尖利起来,“她总以为得宠是因为那一张脸和家里的权势,可知道若不是我,只怕她早就被安氏治死,不知道在哪里乱葬岗子上埋着去了。”这话说的极为尖刻毒辣,青罗一惊,却见叶氏倒像是出了一口气一般,脸上露出极为痛快淋漓的神情。
“我看着小姐平安,也就想到了自己的终身。我不过是一个侍女,没有美貌和青春,如何嫁个好人家呢?只是小姐却像是忘了这件事情一样,绝口不再提。我旁敲侧击了几次,她都用话轻轻掠过去了。小姐并不是一个心机深沉的人,我见她起先这么待我,脸上神色还有几分不安,后来,竟像是不耐了。但是除了此事之外,她对我却仍旧分外亲厚,对我的话言听计从,对我的赏赐也绵绵不断,不管是多么贵重之物,都流水一样地送到我的房中,也不顾我的身份能不能用得上这些东西。”
“众人都羡慕我们主仆情深,我心里却总觉得有些疑惑。再到后来,这疑惑当真成了疑心。那时候我在王府里,也已经成了姑姑,所有人都知道真正替婉侧妃拿主意的人是我,我也就有了自己可以支使的人,所以我暗暗着手,派人去岳城,查清楚当日我被送到蓉城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叶氏苦笑道,“若我没有去查这件事,或者这件事已经被隐藏起来无从查起,或者我和小姐,至今都还是亲如姐妹。只是可笑,我偏生要去查清楚,而秦家的人似乎没有想过我会再来问此事,或者她们觉得,我一个丫头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所以不曾可以隐瞒此事。我迅速地得到了事情的真相。这些人是这样地看轻我,从来不曾把我放在心上,对我来说,这倒又是一个幸运了。”
叶氏深吸了一口气,“当日我之所以被送往蓉城,并不是主母嫉妒,而是整个秦家在与王室结亲以后,就一起合谋订下的。起先,是小姐的父亲,满心想要通过女儿谋得官职与权势,真正成为岳城的贵族。一方面是老夫人,担心小姐年少无知,嫁入王府如何立足,无意中对老爷提起,说是小姐身边的我,倒是个稳重聪明的。只是已经定给了少爷做姨娘,否则跟着一起去,倒是一个好帮手。”
“老爷和夫人虽然说起这话,倒也不曾真以为我这一个小小侍女,能有多大的能力,她们想的,是举全族之力,巩固小姐在王府的地位。但是这话,却被少奶奶听在了耳中。小姐的话倒也不全是假话,她虽然表面上亲切温柔,其实城府最深,早就对我这个未进门前就订下的妾室心怀怨恨。却因为是老夫人亲定的,又怕坏了她的贤良名儿,这才迟迟不曾对我动手,还装出亲切的模样来,只等着我进了门再说。她一听见这话,即可就去找了小姐,把王府的情形说的凶险万分,又假意叹道,若是我能在她身边,有人做个伴儿必然好上许多,又说我心思机敏,有我在身边必然能够化险为夷。只可惜以后我不能再小姐身边,只能和她作伴了。”
叶氏哼了一声道,“小姐对我,倒真是十分的信赖,听了之后立刻去找了老爷夫人,说务必要叫我做她的陪嫁。小姐是二老掌珠,所求素来没有不应的。何况夫人自己早已想到了我,此刻又隐约猜到这事情和少奶奶的关系,若是强留我,日后难免家宅不宁,女儿身边也没有可心的人。所以就应允了小姐,将我做她的陪嫁。至于少爷那里,老夫人允诺再替他找几个好的,少奶奶又撒娇撒痴,少爷也没说什么,就把我这个人,彻底地放在了脑后了。我不过一个寻常女子,对他而言,又算是什么呢?”
叶氏此时脸上神情却是十分平静的,“之后的事情,自然就顺理成章了。为了怕我闹起来,直到我到了蓉城,都把我蒙在鼓里。而编造那么个谎言,也就是为了骗我,继续替小姐效力。至于后来,小姐为何始终不允我的亲事,自然是因为王府中度日艰难,我这样一个左膀右臂若是不在了,她也会诸事不顺。至于我的亲事,我的终身,她从我手中夺走又承诺要给我的一切,不过是她随口一句话,何曾放在心上?不止是她,秦家的每一个人,那些我曾经以为会成为一家人的主子奶奶们,又何尝把我放在心上?我在她们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利用,也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