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没有什么反应,仍旧那样往前。只是过了一时,察觉到清琼在雪地里似乎走得有些吃力,又放慢了脚步,遇到前头有花枝挡路,又抬手拨开花枝,等清琼走了过去,自己才放下手来。清琼只觉得心里有些触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什么也不说,只跟着他在雪地里头走。
仔细回想起来,这似乎是自己和苏衡离得最近的一刻的。就在这么一刻,清琼心里愿意相信,苏衡对自己,也是有一点的真心的。即便这真心,在此时此刻还不能与清琼那样的倾心相较,却也有了一丝真切温情。就像是相濡以沫,在寒冷又孤清的雪夜里头,是彼此唯一的安慰和依靠。一个人撑着伞,另一个人点着灯,在雪夜里慢慢前行,始终同步,这或者就是夫妻了。
清琼始终低着头,只管照着脚下的路,转过了几个弯去,上了十几步台阶,发觉苏衡又停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君归阁上头。屋檐蔽雪,自然不必再撑伞了,苏衡随手将伞搁在了一边,又从清琼手里接过灯来吹熄了。君归阁里也点着灯,与整个王府里的素白灯笼不同,这里的灯,却是明媚温暖的宫灯,火红辉煌地点了总有十几盏,将这一片照的明亮透彻。清琼仔细瞧了瞧,这宫灯制作精巧,却眼见的是有年头的了,许是从寿康公主去世之后就一直在这里,风雨不改。
苏衡忽然从衣袖里取出一支笛子来,清琼瞧得清楚,正是他从不离身的那一支玉笛,玉色莹润如春水,浅碧里夹着几丝青翠,像是水波,也像是春风中的菀菀柳丝,末梢刻着 “折柳”两个篆字。苏衡随意吹了一曲,吹得乃是梅花落,与折杨柳一样,都是横吹中的名曲了。一曲才毕,清琼微微笑道,“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你倒是偏爱诗仙的句子。”
清琼一边说着,却也从身上解下自己惯常系着的那一枝紫竹箫来,吹了方才那一曲梅花落的曲子。这曲子原本就是萧笛两宜的,清琼吹出,又是别样的一种清韵了。一遍吹罢,清琼却并没有放下竹箫,反倒从头又吹起一遍。苏衡一怔,转而明白了清琼的意思,也举起笛子,与她合了这一曲。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生涩疏远,到了后来,那曲中的起承转合,竟然是丝丝入扣,再也没有什么瑕疵了。
一曲转瞬吹罢,清琼和苏衡二人都放下了萧笛,彼此相对一笑。那笑容才展开,却又像是未来得及盛开就遇了冰雪的梅花,渐渐地又停滞在了那里。
苏衡半晌才道,“你这一枝笛竹箫,音色极好,不知是哪一位名家大作?瞧着虽然有些年头,却也不是什么古物呢。”
清琼道,“哪里是什么大作?不过是我初学的时候,教我吹箫的那一位先生取了后园的紫竹,亲手给我做的。上头的字,也是他给我刻了上去的。”说着便将萧递与苏衡,脸上的神情却有些说不清的意味。
苏衡接过那紫竹箫来,仔细一瞧,果然看见上头刻着两个古拙字迹,却是“弄玉”两个字,显然是取得萧史乘龙,弄玉吹箫的典故了。
苏衡不由得一怔,转而不动声色地将那紫竹箫递还给了清琼道,“萧史一曲清风徐来,二曲彩云四合,三曲白鹤双舞,孔雀栖集,百鸟和鸣,经时方散。你的箫吹得倒是好,只是可惜,弄玉擅于吹笙,却并不擅吹箫,这样的名字,倒是有些偏颇了。”
清琼却道,“萧史善吹箫,作凤鸣。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作凤楼,教弄玉吹箫,感凤来集,弄玉乘凤、萧史乘龙,夫妇同仙去。原本弄玉是否擅于吹箫,本没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后头的故事。萧史既然擅箫,日久年深,弄玉也自然就会了。”
苏衡明明知道清琼话里的意思,却只是淡淡道,“只是可惜,我只会吹笛,于箫管上却是十分糊涂的,只好以这一枝折柳之笛,偶然和你切磋一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