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曼掩着嘴笑道,“嫂嫂你听,哥哥这是在夸你呢。”又对苏衡道,“眼见着今儿晚上就是哥哥嫂嫂的大婚,怎么哥哥还叫嫂嫂郡主呢,这样生疏。”
苏衡闻言却又是一惊,讶道,“原本父王的意思,是要等到八月二十的良辰吉日,才好成婚的。今日这样仓促,怎么就论起来这个?”
紫曼笑道,“哥哥还不知道,我晨起给陛下回了哥哥带了嫂嫂回来一事,只说想要在二十日的婚礼前见一见,也未言明是哪一日。陛下却说,嫂嫂是蓉城来的郡主,这一门亲事,是皇家恩准的国事。二来哥哥也不是外人,和我是兄妹不说,和陛下本是姑表至亲,这亲事也是家事。最妙的是今日中秋满城桂香,想必是上天赐予的吉兆,迎了嫂嫂入城。”
紫曼顿了一顿,莞尔一笑道,“如此良辰吉日,如何能够错过呢?所以陛下已经颁下了旨意,要亲自在皇城的在端阳门上,给哥哥嫂嫂主婚呢。还要叫万民同庆,共赏此日明月天香,良辰美景。这会子我接了哥哥嫂嫂进宫,也是陛下的旨意,至于咱们家里,只怕旨意也已经到了。只是略有些可惜,咱们家里就哥哥这么一个儿子,父王和祖母,却不能亲自主持哥哥的婚礼,倒叫陛下给抢了去。”
苏衡和清琼听闻了这个消息,却都是沉默无语。对于清琼而言,自己的出嫁,原本不是为了什么家国之事,也和苏衡的身份无关。如今这样烈烈轰轰的,倒叫人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的。想起当日青罗的出嫁,也是如此。本以为自己的婚姻要简单得多,却原来都是一般。清琼忽然想起那时节青罗问自己,若是西疆和京城当真开战,自己将会如何?那时候自己以为是再遥远不过的设想,如今却觉得似乎逼近了。
从自己进了这座世间最宏大的城池开始,自己就注定要成为西疆,成为蓉城,成为上官氏的缩影。对于京城的人而言,也许没有人在意自己是谁,没有人在意方清琼是谁,更没有问会去问,自己为什么要越过千山万水来到此间。他们在意的,只是容安郡主,是南安王的世子妃,是蓉城的永靖王而已。
也罢,至少这一日,自己不得不粉饰成他们所期望的那个模样,这也是自己从决定出嫁的时候开始,就注定要背负的使命。只是清琼心里暗暗地下了决心,等着一场婚礼结束,她仍旧只会是那个在落阳峡初见苏衡的方清琼。她的心愿,她的梦想,都是始终没有改变。她下定了决心,既然已经抛弃了一切责任和亲情,就永远也不要为了所谓的责任,去放弃自己的真心。
清琼这一番心思,紫曼却是不知的。紫曼只瞧见清琼和哥哥都是默不作声,心里略有些会意,忙笑道,“嫂嫂一路风尘辛苦,才下了船就被我拉到这里来,也是我待客不周了。晚间的一切典仪,自然有司礼的那些堂官预备,嫂嫂也不必费心。吉时就在酉初,这会子还早呢,嫂嫂可以却歇一歇。”
见清琼点头,紫曼又道,“只是这太平宫是我的居所,算是半个夫家,嫂嫂自然不能从这里出嫁的。还要劳烦嫂嫂去前头的静海殿去,那是藩王入京时候留居的宫室,嫂嫂也是永靖王王族一脉,从那里出阁,是再好不过的。到了未正,我自然会带着宫里的梳头嬷嬷,去和定宫给嫂嫂梳头更衣的。”
紫曼顿了顿,瞧着苏衡道,“至于哥哥,陛下说许久未见,邀哥哥去天极宫里说话呢。”
苏衡点了点头,就要起身出去,紫曼却叫住道,“哥哥还略坐一坐,我还有话要和哥哥说呢。”说着叫了方才那个盛装的宫人进来,对清琼笑道,“这是我陪嫁的丫头蕊珠,我这就叫她送了嫂嫂往静海殿去。在我过去之前,她就留在那里伺候嫂嫂,嫂嫂有什么要的只管问她就是了。”
清琼笑道,“难为娘娘费心,事事都想的周全。方才那云眉茶也是一样,茶虽然难得,更难得是娘娘的心意。”
紫曼笑道,“我只有一个姐姐,已经嫁了去蓉城难以相见。也只有这一个哥哥,今日娶进了嫂嫂。我心里便把嫂嫂当做姐姐,日后也好相处呢。”
清琼笑道,“娘娘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的,只是娘娘何等样尊贵的身份,我又如何敢对娘娘无礼呢。”紫曼笑道,“如今嫂嫂还说这样生分的话,日后自然就知道了。”说着亲自送了清琼出了宫门,又仔细叮咛了蕊珠几句,这才折返身来回了宫中。
紫曼抬头一瞧,却看见苏衡站在院中的那株古松下头。还是那样惯常的一身青衣,昂着头站着,腰间束着一支玉笛。院子里极为明亮,他却偏生站在那古松的暗影下头,几乎和那古松枝叶间的暗绿一样的颜色。紫曼悄悄走进了,才发现他凝视的乃是树上旁逸斜出的一枝松枝,虽然细小,却遒劲有力,颇有几分风骨。忽然苏衡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折下那一枝似的,却又在快要触及的时候缩回了手。如此竟又反复几次,这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转身回了内室。
不远处的紫曼一一瞧在眼里,站在原地,就叹了一口气。光阴匆匆而过,距哥哥心上的那人从京城离去,已是一年半的光景。说来长,却又短。对于西疆南北驰骋自在的那个人而言,只怕如同白驹过隙一般。而对于哥哥而言,却是时缓时急的。远送千里的时候短,独自归来的时候长,再度相聚的时候短,而日后的年年光景,又不知该是如何流过了。而光阴于太平宫中的自己,比之去年三月的春日,却像是丝毫没有走动似的。
又过了片刻,紫曼也走进了屋里。太平宫的院落空无一人,也没有鸟雀落下。十几株桂花开的静寂无声,连那香气也是永恒不变的,没有风过的忽浓忽淡。满院里只有古松投下的影子,映在朱墙黄瓦上,映在漫地金砖上。凝神去看的时候,似乎还有着细微的变化,暗示着光阴流过。
忽然有一声鸟鸣惊破了宁静,却是廊下挂着的一只雪白鹦鹉。那鹦鹉并没有笼子,只停在一根金枝上头,像是睡梦才醒的模样,对着不远处的松树扑闪了几下翅膀,却也并没有飞走,又端正立在金枝上。左右顾盼了几次,鸣叫了几声,见也无人理会,倒像是有些厌倦了似的,又垂下了头,昏昏然地停住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