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青罗从地藏王殿出来,九儿已经在院门外等着。见青罗出来忙道,“董大人山下等着王妃呢,这就带王妃过去。”
青罗随口道,“在寺里耽搁许久,想必董大人已经等了我们好一会子,咱们这就下山去罢。”
九儿却摇头笑道,“王妃没见我回来的晚?我本以为大人就在山下等候,王爷就是如此和我说的。没想到我赶到山下,却遍寻不见大人。又等了一会,才看见大人匆匆下山来。”
青罗闻言一怔道,“他从山上下来?”
九儿笑道,“想必是见王妃久久不来,这才上山去寻的。又不好大张旗鼓,只好又回来等着。”
青罗想了想,方才自己在殿中并不曾听见什么响动,董余是文臣,以裴梁的本事,他若是匿在一旁,必然能够察觉。既然裴梁不知,想必董余当真是往寺里别处去了,也就揭过不提。
二人到了山下,果然见了董余。一个人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头顶上是一株遮天蔽日的古松。从岩石缝里旁逸斜出的枝叶,带着一丝凌厉的意思。而董余一个人坐于石上,灰色的衣衫纹风不动,眉眼低垂,不像是人间位高权重的贵族,倒像是在此间悟道的僧侣。
青罗走近了看,仔细瞧着董余脸色,似乎比之清晨在怀慕门前相见,更加灰白了几分。那灰白从平静下头渗透出来,像是身下的岩石一样坚硬。
青罗见状便关切道,“大人连日辛劳,也该多注意身体。就算是差事要紧,也不比性命要紧。就算是王爷知道了,也不会怨怪大人的。”
董余脸色却有些冷,只道,“微臣只是尽自己应尽之责,并无什么不适。王爷今晨嘱咐微臣,要听命于王妃,将一个人送去别处。此时王妃既然已经下山,却不知要微臣送走的那个人,却在何处?微臣送走了那个人,才好去王爷复命的。”
青罗摇了摇头道,“此刻暂且不必,这话我回去自然会和王爷说。你先守在这里,等我和王爷做了安排,再遣人来告诉你。”想了想又道,“或者你就先和我一起回去,等一时半刻有了决定,你再回来也不迟。”叹了口气,“我想着,多半也无需你再来这里了。”董余也不多问,只是道,“既然此间的事情未了,我还是守在此处,也好叫王爷和王妃放心。若是有什么变故,也好随机应变。”
青罗迟疑了一瞬,便点头道,“到底是你思虑周详,那就这样办罢。”说着就带着九儿赶回王府,留了董余一人在山上待命。
董余目送着青罗离去之后,便重又坐在那一块巨大青石上头,闭上了眼睛。此时光线强烈,纵然双目紧闭,也能感觉到光明,金色里渗着松树枝叶的翠绿,生机盎然。这里是人间,是和寺院连天院宇里的神秘全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到了此间,似乎心也该舒展开了。不该记得的人,不该记得的事,也都该在这光明里散去,再无踪迹了。
然而董余却明白,此生不论多久,自己永远也忘不了这一个七月初六的清晨。晨光璀璨的树林,起伏绵延山峦,山溪里开着的白莲,山中的夏末风光,也都不能改变自己心里烙印的更深的景象。黯淡的殿堂,明灭的烛火,悠远的钟磬之声,还有头顶上永远注目着人间一切的神佛。这将会是他一生的梦魇,永远也不会磨灭。
此时擎雨阁里,怀蓉正倚在沧浪观鱼的美人靠上,采下水边离自己最近的的一朵洁白莲花。那白莲的花茎极为坚韧,怀蓉只听得一声响,自己留了一寸许的指甲竟然就那样断裂了。染着凤仙花汁子的指甲落进水里,只看得见嫣红的颜色一闪而过,就不知道沉到哪里去了。怀蓉收回了手瞧了瞧,断裂地方的一线灰白分外突兀。好容易留了这样长,却这样轻易就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