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笑道,“太妃只瞧瞧孩子的脸色就知道了,如今一切都好呢。只是这小小孩子,脾气却大,最叫人头疼的就是爱哭。每日里总要哄个不住,乳母哄不住,有时候我也哄不住呢。”说着就把隽儿递到封氏手里,“太妃不是特特儿叫我们带了他来瞧的么,这可是太妃的第一个重孙儿,太妃好好瞧瞧。”
封氏接过孩子,仔细端详了片刻,原本略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开来,苍老的脸上也有了笑意。封氏细细瞧了好一会子,才抬头笑道,“是比先时长大了好些,脸色也红润,全然不是当初的病弱样子。可见王妃费心,我也能放心了。”
青罗笑道,“我哪敢居功呢,都是乳娘嬷嬷们费心。我倒想着夺去瞧他的,只是太妃也知道,这家里事情大大小小的我也脱不开身,每日也只能瞧一会子去。”
封氏点头道,“我知道你的难处。只是不曾想,年纪轻轻,你倒还真心疼爱孩子。尤其是这个孩子,瞧着你倒是真心对待,当做自己亲生一样,尽心尽力的养着。隽儿失了父母,能有你这么个依靠,比他早夭的姐姐,算是有福气的多了。”
封氏顿了顿,又瞧着青罗慢慢道,“只是亲疏有别,到底还是不同的。自己骨肉,哪里能忍得住这样分别?每时每刻瞧着,都还觉得不够。就算白日里没有闲暇亲自照顾,到了晚上,也都要放在自己房里睡着的。”
见青罗神情似乎有些难堪,封氏却又瞧了一边的怀慕一眼笑道,“你也不必这样紧张,我这并不是怪你的意思。这个孩子虽说是我的重孙儿,却也是安氏的孙子,更是思儿的儿子。你心里纵然能过了这个坎儿,咱们王爷心里,又如何真的能坦诚无碍呢?王爷,你说我说的是也不是?”
见怀慕沉默不语,封氏又对青罗道,“所以你把孩子放在垂玉小筑,是不想让王爷日日瞧着他,彼此都难堪。更何况你们小夫妻还是新婚,连自己的孩子都还没有呢,又怎么好叫这孩子碍在当中?所以你这样安排,既全了王爷的心思,又顾及了体面流言,我心里是很称许的。”
青罗瞧着封氏神色,到不像是讥讽,心里也就舒缓了些。只听封氏又道,“我说这话,绝不是指责你们。你们能这样对他,接纳于他,念他是上官家的骨肉,许他一个安稳将来,我心里很是欣慰,甚至是感激你们。至于别的,人之常情如此,随缘罢了,我不会苛求你们什么。父母子女,虽说是靠天生血肉相连,二也是要瞧缘分的。我今儿个瞧着,不单单是王妃,王爷似乎和这个孩子也是有缘的。你们也只管放宽心,若是将来有人借着这个孩子生事,别说王爷和王妃容不下他,我也容不下他。”封氏说着话,眼神掠过二人,带着几许的威严。
隽儿的话说完,芸月进来奉了茶。封氏嘱咐芸月将孩子抱了出去先睡下,又叫青罗和怀慕二人都坐了。怀慕瞧着封氏的神情又渐渐沉寂下来,似乎看见重孙的喜悦都散去了,笼罩着她的乌云重新卷了过来。
三人沉默良久,连茶都凉的透了,还是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青罗和怀慕心里都存着疑惑,然而却并不愿意轻易地开口询问。他们都不再是年少无知的人,心知有些时候,沉得住气,才是最好的态度。面对太妃,这个既是亲人,又是无冕之王的女人,他们从来都不敢用轻松随意的态度面对。既然她不开口,他们也就只有默不作声。
青罗低着头,忽然听见叮的一声响儿,抬头一瞧,封氏将手里的茶盅儿重重搁在了案上,似笑非笑道,“好好好,果然都长大了,当得起王爷王妃这样的位置。只是你们遇事沉得住气,心思却不够透亮。这西疆永靖王府,就是你们两个当家。身为君主,自然该明察秋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们修身这一条,想必是做到了。只是如今连家也不曾齐,又如何谈什么治国平天下?你们以为,读过几本兵书国策,就能当得好这个家?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你们都不知道,我瞧着这江河万里交给你们,老婆子的眼也还不能闭上。”
封氏这话说的极重,青罗和怀慕都是一惊,忙站起身来道,“不知道太妃说的是什么话,实在困惑。”
封氏冷哼了一声儿,只是瞧着青罗,头也不回地对怀慕道,“你先坐着,这里还没有你的事。我有话要问王妃呢。”
怀慕见封氏盛怒,哪里敢就座,只往一旁退了一步,仍旧站在那里。一面忧心忡忡地瞧着青罗,却也不敢劝。
青罗见如此疾言厉色,就先跪下了,“太妃有什么话只管问,孙媳自然知无不言。只是又一句话不得不说,孙媳心里只有王爷,并没有半点别的心思。若是仍旧有什么做的不妥当的,还请太妃指点。”
封氏也不去理怀慕,只当是不曾瞧见,冷声问青罗道,“王妃心里只有王爷,我是知道的。为了帮王爷夺得王位,你们都做了些什么,我心里也清楚。那些勾结臣子,杀鸡儆猴,玩弄权术的事情,这都是历朝历代常有的事情。你父王做我不管,你大哥做我不管,你们做,我也不会管。就连你们在家里收买人心,和秦氏暗通款曲这些事情,我也不会管。”
“只是你们未免也有些太过嚣张,竟然还把手伸到了我的跟前,连我的人,你们都敢利用拉拢。我不说你们心里也明白,咱们家的二郡主,为了成全你们,究竟做了多少不该做的事情,冒了多少难以估计的危险,欺上瞒下,陷害亲族,暗度陈仓,机关算尽。不说她几乎没了性命,就连重华寺,也险些被烧的干净。王妃,我说的这些,你到底是认还是不认?”
怀慕忍不住插话道,“太妃,这并不是青罗的意思——”
封氏断喝道,“王爷,我正问着王妃的话,你只管听着就是了。”
青罗抬头瞧了怀慕一眼,摇了摇头,又注视着封氏道,“回太妃的话,我无法否认。二妹妹为我们做的事情,我和王爷铭感于心。一开始我求着二妹妹,不过是想请她在太妃面前,替我们美言几句,也能揣测几分太妃的心思。那些危险的事情,我并没有请妹妹去做,更不敢请妹妹去做。后来的事情,情势急转而下,我也无力阻拦。我心里也疼惜着二妹妹,只是可惜,我却并不能保护妹妹,叫妹妹受了许多的苦。”
封氏冷笑一声道,“王妃很是会说话,倒是一笔带过,一句形势急转而下,无力阻拦,便轻轻巧巧推了责任。不过你也算是有良心的,我话说到这样,你也没把是怀蓉先雨夜赶去找了你这话说出来。”
青罗见封氏连这话也知道,所幸不再隐瞒道,“我并不是隐瞒太妃,本是我先动了心思,接了二妹妹下山的。”
封氏笑道,“你不必为她说话,她什么都和我说了。她做了些什么,我都知道。要求远嫁和亲,给自己下毒诬害安氏,私自传信到敦煌给你们,说服长郡主拉拢方家,最后还纵火烧了重华寺,这些我都已经知道了。你当日不曾许她和亲远嫁,非但没有按着她的意思活动,反倒一力阻拦。可见你还是心疼她的,倒也不算全然利用她。”
见青罗略带惊讶地瞧着自己,封氏却又叹息道,“这些事情,我有些到了今日才知道,有些却早就有了疑影儿。这孩子心思细密,看着柔弱,其实却果断决绝,心里又只有她那个母亲,这些我都知道,做出这些事情来,也不奇怪。然而这个孩子在我身边长大,我老来寂寞,不管她最初来到我身边是为了什么,她却真正陪伴了我最寂寞无聊的时候。我是真心心疼她,就算察觉了什么,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连我也管不住她,你说的急转直下无力阻拦,我也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