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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第廿三章(04)重墙绕院更重门

正在此时,却听得外头九儿的声音道,“王爷,北边有要紧的人送了信来,还请王爷即刻去见一见呢。”

九儿的声音极低,语气却急。怀慕做了永靖王之后,寻常政务都在永慕堂里处理,连歇在青欢堂里时也不许人去搅扰的。此时到了园子里和苏衡对弈,自然更是搁下了琐碎事情。若不是有要紧大事,九儿自然也不会追到雪竹居里来通传。一时之间,非但青罗垂下了手,目不转睛瞧着青罗伸出一半的手的怀慕和苏衡,也都转过了头去。

怀慕转过脸去不过一瞬,等再回头的时候,目光就径直落在青罗垂在身边的那一只手上,眉宇间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奇异神情。青罗见怀慕转过脸,五指便下意识地往内一蜷,怀慕却也没有再去追问棋局之事,目光也转开了。

怀慕起身淡淡对苏衡道,“既然有要事,也只好失陪了,苏世子切莫见怪。”

苏衡见状,自然也不会阻拦,也便起身道,“自然是大事要紧,王爷不必拘礼。”

怀慕点点头,便转身离开。走开的时候状若无意地一挥手,衣袖飘拂,竟然就挥落了岸上的一局棋。刹那间,黑白两色的棋子纷纷坠落在地上,四处滚动,棋盘上竟是一颗棋子也没有剩下。

棋子震落的声音叫青罗吃了一惊,却见怀慕神色如常,一旁站着的苏衡也是平静如水,几枚棋子沿着他的衣襟滑落,最后消失在了墙角。就好像方才那一盘惊心动魄的棋局,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怀慕和苏衡似乎对视了一瞬,怀慕又对苏衡点了点头。

临去的时候,怀慕转过脸来瞧着青罗,青罗只觉得那眼神里似乎有千言万语,却只停了一停就移开了。青罗眼见怀慕推开了门,一时间外头的风雨声扑了进来,打破了雪竹居里的静谧。而怀慕再没有回顾,连门也没有掩上,伴着一盏飘摇的孤灯,匆匆地消失在了雨夜里。

外头的风雨初时一听,声势颇为浩大,听得惯了,却又随着怀慕远去的脚步声,渐渐地模糊了。

青罗的眼光一路随着怀慕出去,等回过头来,只见苏衡正瞧着自己。青罗心里一紧,忙低头去看地上的棋子,似乎在想要不要把它们捡起来。忽然又抬起头微笑道,“既然成了这样,我也就先回去了。哥哥明日还是新郎倌呢,可不要为一时的兴致误了正事。”

苏衡却不以为意,缓缓附身一枚一枚地检拾棋子,一边道,“既然来了,总不能这样匆匆就走。方才王爷说你棋力不弱,说起来你我是至亲,却从未曾对弈,说起来也是憾事。今夜可巧有机会,不如你我就试上一试如何?”苏衡直起身来,顿了顿又道,“何况今日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

青罗见苏衡执意如此,又听他最后一句说的颇有几分感伤,也就顺势坐下,随手拾捡四周散步的棋子。此时怀慕已经远去,青罗的心倒似乎平静了几分。眼前的苏衡也不再是方才咄咄逼人的样子,倒像是一团模糊的,来自故乡和过去的影子了。

青罗一边收拾棋子,一边淡然笑道,“说起来也是奇怪,似乎不论是敌是友,都能在这棋盘上把说不清楚的话,都给说尽了似的。”

苏衡也坐了下来,抬眼笑道,“这也不知说的是谁,莫非你和什么敌人曾一起对弈?”顿了顿又道,“还是你以为我和上官怀慕,或者是你当日和上官怀慕的对弈,是敌非友?”

苏衡这话问的尖刻,青罗却依旧不慌不忙地样子。过了一时在笑道,“哥哥说的这就是笑话儿了。”又道,“说起来,我也只有这么一回。当日在松城,已故的昌平王高逸川,也总是叫我和他对局。只是昌平王喜欢的,却不是这样的千里伏线,而是阵前畅快淋漓的厮杀。当日我还与他有过一番议论,他也曾说与我对弈,和与他身边的谋臣将军又别有一番滋味。我那时候答他,或者是因为我是敌非友,生死相搏,也就和闲来切磋大大不同了。我还记得他只是一笑,说我还是年纪太轻,把是非敌我看的太过清楚。然而如今输赢已定,更是人隔阴阳。所以终究还是他错了,生死之争,和知己之谈,结果相差何止千里呢。”

青罗舒了一口气,把手中最后一枚黑子放回盒中,又抬起眼来对苏衡笑道,“弈者有此两道,所以今日哥哥想要的,是哪一种呢?”

苏衡略略侧着头,似乎在思索青罗话中的意思,半晌才道,“生死之争又是如何?知己之谈又是如何?”

青罗伸手拈了一枚黑子便笑道,“若是知己之谈,你我是兄妹,自然也能当得起这几个字。哥哥既然想要如此作别,我自然是奉陪的。”

青罗直视着苏衡,“若是生死之争,我力量微薄,又不愿沾染生杀之事。一生所愿,不过太平度日,保全自己罢了。大千世界,哥哥只管去找一个对手,那个人却不会是我。”

苏衡却没有回答,倒是瞧着青罗手心的棋子,忽然道,“你到底还是选了这个。”

青罗执黑倒是无心,此刻被苏衡点破,自己倒怔了怔,转而笑道,“这或者就是天意。要和我对弈的人,是哥哥而不是王爷。他弃局而去,你却执意相争。所以最后和我成为对手的,自然也就只会是哥哥你了。”

苏衡怔怔地瞧了瞧自己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握紧了的洁白棋子,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原来如此,倒是我太过执着,终究又是错了。”

青罗也不说话,只是淡然一笑。

苏衡重重放下手里的棋子叹道,“也罢了,这一局早已不必再下,我已经输了。”

青罗起身道,“哥哥既然已经想明白,我也就告辞了。”说着便走到门边。

苏衡倒也不曾阻拦,只是默然注视着青罗的离去。青罗拾起檐下的伞,便决然地投身于风雨之中。雨似乎更急了些,青罗不自禁地在门廊上停了一停。只是风雨入耳,心倒是比来时的更安静了。

只是在最后,青罗听见夹着雨声落入耳朵的话,“探春,就算是他弃局而去,也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其实你我三人都明白,这一局棋,你才是重中之重,不管你愿意也好,他不愿也罢,你都不可能置身事外。你今日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我也不会也无法勉强,他日再见,或者我会和你下完这一局棋。到时候,希望你能明白,我究竟是敌是友。”

苏衡只觉得自己的话似乎还未曾说完,青罗却已经走远了。她走得太急,连随身的一盏灯也都没有带上。苏衡一瞬间想要追过去给她送去,想了想却又停下了脚步,只是默默看着她的身影隐没在竹林里。

苏衡拾起廊下的灯,倒也不算她的心爱之物,不过是上官家最寻常的式样,只是绘着青欢两个字,可见是她屋里的东西。而那青欢二字的笔迹,苏衡是极为熟悉的。那分明是青罗的手迹,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柔婉娟秀,笔势飞扬潇洒,几乎带着硬朗的锋芒,就好像是她在温和和端庄下头,渐渐被隐藏起来的内心一样。苏衡眼前似乎还是方才她撑着伞远去的模样,一柄素白的伞,没有什么纹饰,若是仔细看去,想必和手中的灯一样,只有青欢二字。

苏衡记得,青罗是喜欢这样干净到空白的东西的。尽管她可以在耀目的金玉和艳丽的零落包裹中发出夺目的光彩,然而在这样最简单的装扮下,他却觉得自己能够触到她的心。就像是沿着千里澄江而上的那时候,红衣素发凭栏的身影,斜斜挽着一枝松木的发簪,或者是绘着疏疏折柳的布衣,杜鹃花海里微笑的面庞。

那个时候,洗尽铅华的探春,带着不甘的倔强和来不及掩饰的温柔,叫苏衡觉得有些心痛,却又觉得安慰,甚至于为她骄傲。只是这样的青罗,这样的探春,已经渐渐地消逝不见了。苏衡想,自己是再也看不见这样的她了,而他却依旧止不住地想要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不是还会在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面前出现?

而苏衡记忆里还有一柄伞,雪白的颜色上头,却开着被夜雨润湿如同血一样红的一枝桃花。在一个家族和一个女子的命运的末路上,那灼灼之华忽然出现,如云霞一样娇艳,却又如血一样凄凉,那艳色震动了夜雨的黑暗,也震动了苏衡尘封许久的记忆和感情。直到云开雨散,月光如水,桥上孤独伫立的人消失,他仍旧静静地望着那叫他震动的一幕。那时候苏衡目睹的失意和凄艳,脆弱与坚强,那个他悄悄在暗处窥见的挺拔身影,叫他此生永远也无法忘记。

他始终没有告诉探春,他曾经看见过那个时候的她。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时那处出现,然而他自己却知道,那是他一生所爱的开始。并不是在鸿恩寺桃花树下蒙昧的相遇,也并不是在贾府花园里遇见的盛装女子,而是在夹着落英缤纷的那个暗夜里的那一刻,水波上对影独立的探春,就像是那一场雨后忽然流淌无忌的月光,照亮了整个人间。

那时他身在暗处不能惊扰她,只留下了她留下的那一柄雪绸上绣着桃花的伞,而今日的夜雨未歇,她在自己眼前离去,自己身在明处,却也只能瞧着她渐渐走入暗夜,连伞也一起带走了,只留下一盏就要熄灭的孤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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