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在怀思门前立了一时,便折回身到了地藏王殿前。远远瞧见裴梁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看自己从别处回来,也并不多问,只默默地跟着青罗往外头走。二人又往前走了一程,远远地看见重华寺的山门。
青罗忽然停下来,转身瞧着裴梁道,“你去找一个可靠的人送我回去,你不必跟着。等你下了山,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你去办。”说着就从怀里取出那一枚银镯子递给裴梁,又低声嘱咐了几句。又道,“这件事情除了你,谁也不必告诉。你一个人去,也就能把孩子接回来。等事情办成了,你也只管给我一个人复命就是了。”
裴梁珍重收起信物,却又道,“等我接回了静小姐,若是大奶奶并不愿意跟着大爷一起去,却又如何?”
青罗笑了笑,“这就要看她自己的心意了。若她一意求死,我也拦她不住,这孩子我自然会按着她的意思,许她平安。若是她愿意,自然就是皆大欢喜了。”
青罗顿了顿又道,“依我看,她不会不同意的。虽说死有时候比生容易得多,然而她到底不是这样的人。她想死,不过是因为她以为她所爱的和恨的,都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什么牵绊罢了。而如今却不同了,连大哥都愿意这样活着,她又怎么能真的舍了一切去?对于有的人来说,即使活着还有千难万险,却仍然不甘心就这样死了,还想要挣着这最后一口气啊。”
裴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王妃的意思是不告诉任何人,只是若是把静小姐和大爷大奶奶安置在一处,王爷那里,只怕是瞒不住的。若是秘密地转到另一个地方去了,大奶奶也就罢了,大爷的去向,想来难以交代。”
青罗道,“我并不想瞒着,原本也是瞒不住的。如今叫你瞒着,不过是个先斩后奏的意思。大嫂子害怕王爷斩草除根,这才只托给我一个人,其实这也是多虑。如今咱们先把一切安置妥当,王爷那里,我自然会慢慢地去说。”
青罗瞧着远处的山岭,轻声道,“王爷能留下隽儿,能留下大哥,又怎么能容不下一个静儿呢?她不过是一个女儿家,就算不论和王爷是亲叔侄,也老王妃生前最在意的人,王爷多多少少会留着几分情分的。王爷自然会防着他们,却并不会真的要他们的性命,不过是多费些心思看着罢了。”
青罗见裴梁瞧着自己的眼神,似乎有所怀疑,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自古为王者,若说顾念亲情,到底是少有的了。或者有一日,他真的能够抛下这些人情血缘,独往独来也未可知。只是今日的王爷,还并不是这样的人。”
裴梁听了青罗的话,似乎有所触动,低了头半晌才道,“我自然相信王妃的话,只是惟愿到了那一日,王妃能够把一切都看得清楚,不要被今日这样的期望蒙蔽了心智才好。”
青罗瞧着裴梁,微笑道,“这话似乎并不是你应该说的。”
裴梁抬头道,“裴梁心里效忠的只有王妃,说这样的话,也是为了王妃着想。”
青罗点头道,“我虽然没有想到你会这样对我,却也相信你的忠心。我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忽然苦笑了起来,“这样的话,或者也只有你对我说了。旁的人,就连我自己,或者也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会有这改变的一日。”
裴梁道,“我再冒昧问王妃几句,在西北时看王爷和王妃,似乎是毫无芥蒂,同生共死的。怎么到了今日,就算我不说,王妃也像是心里头疏远了几分一样?王妃如今这样怜悯大奶奶这些人,到底是因为什么?”
青罗笑了笑,“这话倒是问的毒辣,叫人也无从回避。”想了想道,“若说疏远,倒并不是如此。只是如今,我渐渐知道了,我是永靖王妃,却也并不只是永靖王妃。就像你,还有大奶奶,或者是外头的那些人,心里头看待我和王爷,到底是不一样的。或者惧他而不惧我,或者防我而不防他,到底各自有别。既然本不是一个,就难免最后要分出个彼此来。”青罗顿了顿道,“我自然不愿意如此,惟愿同心白首而已。然而前车之鉴,不得不铭记于心啊。”
青罗所说的前车之鉴,是上官启对于柳芳宜,是上官怀思对于葛月逍和翎燕,也是苏衡对于自己。不管是哪一个,曾经都有过怀慕对于自己一样的誓言和柔情吧?谁又能说,当日的情意是假的呢?不过是在更有诱惑力的东西出现之后,渐渐地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并不是假的,只是放弃了。如今只有面对着怀慕的时候,自己才能够全然地投入这简单和真挚的情意。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毫不怀疑,自己和怀慕能够彼此相伴终老的。
然而每当自己背过身去,看见的人和事,却无一不叫自己心里升起一股子凉意。她原本就是个警醒的人,纵然她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也情不自禁地已经在心里给自己多留了一分余地了。青罗笑了笑又道,“至于大嫂子,我并不是可怜她,倒有些羡慕她。”
见裴梁不明白,又道,“她经历了这么多,最后能够和自己的丈夫孩子一起,在乡野间安然度过余生,未必不是好事。更何况,且不论这些是非恩怨,她总算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我倒也有些敬她。所以今日我还要再给她一次机会,若是她和大哥真的还能够放下,也是他们命里该有的缘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