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从永慕堂出来,外头四月午后的日光,晃晃地照着人眼睛,倒平白地生了些燥热。青罗想起那一日和苏衡的相见,心里只觉得有些慌,一颗心总也定不下来,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苏衡只是和自己说了一句话,和当日自己和他决裂的时候,他说的那一句一模一样。自从那一夜听了那一句话,青罗心里就一直泛着一丝的冷意,她知道苏衡的为人,这一句话,所言非虚。
他不远千里又一起来到了蓉城,是为了另一桩喜庆之事。然而只有青罗知道,他同时是挟裹着风雷声一起来了,带着天际的乌云,再一次涌上这一片刚刚平息的土地。
青罗心里苦笑,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再一次站在了抉择的路口。这一次的抉择甚至比上一次还要艰难。上一回,她知道牺牲了自己,就能成全许多人,所以她义无反顾从不后悔。而这一次,或者新的战乱,将要因为她而起。
尽管青罗知道,这战事绝不是因为她一个人而起,就像以前不是因为她一人而熄。然而苏衡轻声说出的话,却沉重地响在她的耳边,再一次把她推到了风口浪尖,“探春,过几年,等我平定了西疆,我就带你走,天涯海角,給你自由。”
青罗非常清楚的知道,这是苏衡心里未息的一把火,从去年的三月,他送自己远来至此的时候就点着了,又在自己的婚礼上被勉强压抑了下去。而这如今还被压抑着的一把火,终会有一日解脱了束缚,成为燎原千里的烈焰熊熊。到了那一日,他会带着朝廷赋予他的使命,家族赋予他的梦想,和他自己赋予自己的决心,将他心里深藏的这一把火,沿着千里的定云江水,逆流而上,烧彻这宁静的半壁江山。
一路走到和韵堂,还未进门,那一股子藤萝香气就兜头兜脸地扑过来。青罗闻到这样安宁的香气,心里也似乎平静了些。忽然听见前头似乎有争吵之声,心里头觉得十分惊讶。柳芳和这些年除了安氏,并没有与什么人十分地过不去,如今人都已经去了,还有谁会到她灵堂里去闹事?何况还有两位郡主、秦氏和柳容致都在,别人不说,柳容致又怎么会让人在她灵前胡闹?
青罗一边如此想着,一边脚下就加快了脚步,往和韵堂里头去。
刚刚进了院门,却见院子里头乌压压地站了好些个人。许多得了令在此守灵的丫头们也都不再自己应该的位置上,都围在那里瞧热闹。一时之间,青罗只听得见那响动是从那人丛里头来的,却不知道是谁。
青罗轻轻咳嗽了一声,那些丫头们有听见的回过头来看,见是青罗,也就不敢做声儿,又互相拉扯几下,都纷纷退到了一旁。那里头争论的人却还不知不觉,犹自吵闹不休。
青罗一眼瞧见,那声气儿最高的一个却是白氏。虽然穿着一身的素白衣裳,鬓角也别着一朵小小素馨,脸色却涨的通红,似乎是气急了的样子。还有几个人站在一边,青罗冷眼一瞧,倒是春绿庭的姨娘们都到了这里,陈氏站的和白氏近些,嘴里也说着些什么话。董姨娘和郑姨娘两个在另一边,似乎是劝和的样子。白氏的对面还远远站着一个人,却是面容冷漠丝毫不为所动,却是瑛寒。旁边还有一个人正急的团团转却不知如何是好,却是秦氏身边的叶姑姑。
那边叶春染也瞧见了青罗,忙忙地走过来。青罗便皱了眉头道,“怎么这会子这里一个主事的人也没有?闹成这样成何体统。”
叶氏便道,“早起王爷来了这里,说是有要紧的事情要和柳家四爷商量,两个人便出去了,这会子也没回来。二郡主已经熬了这些天了,身子不好实在撑持不住,午间就晕过去一回,已经被送去蓉馨馆歇着去了。”
叶氏瞧了瑛寒一眼,“才刚三郡主和我们婉夫人本也都在,可巧这位瑛寒姑姑来了,一眼瞧见了三郡主,两个都觉得尴尬,三郡主便立时寻了别的由头躲了出去。我们夫人是被叫了去商量老王妃寿木的事情,没想到几位姨娘忽然来了。原本也没有什么,谁知道这位白姨娘一眼瞧见瑛寒姑姑,不知怎么就勾起这样大的火气来。我也劝和不住,正要找人去寻我们夫人回来,可巧王妃来了。”
青罗听了叶氏的话,心里约莫也知道白氏和陈氏两个,是在和瑛寒置气。冷眼瞧着那边吵嚷,也没有即刻过去,只对叶氏吩咐道,“二妹妹既然身子不好,也不必每日都来,就叫她在蓉馨馆里歇着,若有什么大事我再去找她。等这边的事情了结了,叫郑姨娘也过去陪着她。你再去请了你们婉夫人回来,就说寿材的事情,父王早先已经预备下了,不必她再费心。原本早该和她说的,这几日事忙,我也浑忘了。三妹妹那里就由得她去,等瑛寒姑姑走了,再叫她回来。”
青罗顿了顿又问道,“怎么不见清琼姑娘?”
叶氏就应道,“咱们老王妃膝下,淸有琼姑娘和三郡主两个养女。早先就定下了,若不是大日子,就叫清琼姑娘早上来,三郡主午后来,到了晚上才一起守着,也是叫两位郡主能够轮流着歇一歇的意思。”
叶氏低声又道,“琼姑娘和咱们三郡主不同,咱们老王妃其实并没有认了清琼姑娘做女儿。王妃自然也记得,那时候本来是要认的,却被琼姑娘一口回绝了去。如今这样,也是因为已封了容安郡主昭告天下,总要有个名分,本就是瞒下不瞒上的。给老王妃守灵,不过是给外头的人看罢了。既然是这个意思,也不好总叫琼姑娘费心费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