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青罗点头,上官启也笑了,似乎释然了几分。
青罗抬起头望着他,带着几分试探地问道,“父王叫我来,是要我把这些话告诉二爷吗?”
上官启却摇了摇头道,“这是他心里头的结,我说的这些话,其实他都明白,不必我去说,也不必你去说。或者有一日他能够放下,或者他永远都不能,这都是我们父子的命数。我找你来,只是想要拜托你好生陪伴慕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背弃于他。”
青罗有些惊讶地看着上官启,又听他道,“我知道今日的你,还不能够明白我这话里的意思,日子还长,你慢慢会明白的。”
上官启的面容似乎苍老了些,却多了些往日不见的温和亲近。“孩子,一生相伴的岁月太长,谁能保证一直都是同心同德?难免会有风波周折。或者有一日,你也会发现怀慕的身上有我的影子,或者有一日,你也会和当年的芳宜一样,想要拂袖离去。我只是希望那个时候的你,能够忍下一时的心绪,即使不作为一个王妃,而是作为一个妻子,也能够留在慕儿的身边。”
上官启抬头望了望高远的屋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怅惘无奈。“或者是我一个做父亲的私心,我这一生所受的苦已经足够,但愿他不用再经历这些。”
上官启低头,凝视着青罗的双眼缓缓道,“这是我离开之前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请求,你能够答允我吗?”
青罗也凝视着上官启的眼睛,丝毫也没有退缩,却久久不曾回答。半晌才一字一句道,“若他不相负,我自不相离。”
上官启怔了一怔,浮现出一点苦笑来,“若不相负,必不相离?”又沉默一时才低声道,“是了,这样的要求,原本也是过分了。若他真的和我一样,只怕你也会和昔日的芳宜一般,宁愿割袍断义生死分离,也不愿意回头。”
上官启叹息着望着青罗,“我也不曾想到,你竟然会这样地像芳宜,或者就是如此,慕儿才会对你倾心,只是你和她太过相似,我只有但愿我的儿子,能和我不同。”
青罗点了点头,也并没有答话,沉默了一时只道,“父王的意思,是不愿再和二爷相见了的。不知道父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想要见的人?譬如母妃,”青罗顿了顿才道,“还有大哥和云姨。”
上官启闻言又是一动,却只是淡淡问道,“你母妃如今还好么?”
青罗摇摇头道,“那一刀伤了心脉,虽然慧恒师傅及时救治,到底是伤了元气。如今也只能用参汤吊着,也不知能不能熬得过呢。”
上官启也沉默了一时才道,“她可曾说过要见我?”
青罗又摇摇头道,“每日里清醒的时候不多,偶然醒了,也只和舅舅说几句话,并不曾说要见父王。”
上官启点头道,“容致还活在这世上,她也算是能够安心了。她既然不想见我,我也没有颜面去见她,就这样离别也好。至于思儿,”上官启顿了顿道,“他也是罪有应得,如今还能有这样的一个结局,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你若是见了他们,只叫他们好自为之。我并没有恨他的意思,只是父子缘分尽了。我对不住他,他最后也背叛了我,如此也算是两清,不必觉得亏欠。”
上官启想了想才道,“至于云佩,前几日那些证据,都是你送来给我的?”
青罗点点头道,“这里头都是千真万确的,有些我查出来的,还有些是我不在的时候,婉姨帮着查出来的。当中有些婉姨想必已经拿来给父王瞧过,如今这些再也没有遗漏。虽然是抽丝剥茧,到底是查的水落石出。除了这些证据,还有以前高逸川的话和郑姨娘记得的事情作证,是再也没有假的。我和二爷之前是想着查出来给父王和太妃,好用这些搬到倒安氏的,却不想风云突变,竟然来不及用就出了事,连她自己也都在那一日认了。原本这些话也不必再提,如今这话说与不说,她下场如何也已经定了。只是我想着,有些事情,父王是该知道的,这才送了来。”
上官启苦笑,“你说的不错。直到今日我才知道,自己究竟娶了怎样的一个人。当日的云佩,也并不是这样的人,岁月消磨,竟然我们都成了这样的人。”
上官启长叹一声道,“或者这些事情,我都多多少少有所察觉,然而我却不敢往深里想,也不敢细细追究,只好一再和自己否认。我这样对她,一来是要用她的力量来牵制慕儿,二来是我这些年,始终不愿承认自己当年的错误,三来,她虽然对不住我,几乎害了我和我珍视的人的一生,我却也算是对不住她,毁了她的一辈子。”
上官启道,“说起来有些好笑,我对云佩,到底还是存了愧疚的心思,我始终不忍心,只好一味纵容。直到最后在重华寺大火里的那一刻,我看着对我厉声斥责,对自己做下的事情毫不遮掩的云佩,我才不得不承认,这么些年来,我和她都犯下了无数的罪过。”
上官启又叹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也不想去见她。见了,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一个人了。只怕就是她自己,也不知彼此都撕开了虚假的面目之后,该要如何相见了。”
这些原本是上一辈人的事情,青罗自然也不便多言的,只是默默听着上官启如同自言自语的低喃。
上官启似乎慢慢回过了神,将目光往帘幕外头望去,声音带了几分捉摸不透的飘渺,“你看,这里是整个西疆的中心,然而等你真的站在这里,你又能有什么呢?连一个陪着你一起的人,都不会再有了。慕儿得到了他处心积虑要得来的一切,我也算是将祖宗基业托付给了担当得起的人。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慕儿也和如今的我一样,一个人站在这里,却什么也不能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