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青罗红着脸不说话,怀慕叹了一口气道,“青罗,我知道你是京城人,风俗与我西疆都不甚相同,家中教养也十分严格。只是你我已经是夫妻,已经是最为亲近的人,又何须避嫌呢?西疆风俗,有情之人原本就是要比翼连枝的,若是相敬如宾,倒是没有趣味了,不如耳鬓厮磨,才不枉了此生。”
青罗怔了怔,又听怀慕道,“其实我有时在想,像我这样的人,在战场上打滚求生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几时。连我自己也不敢跟你说,这一生定能和你白头到老百年不离。所以,趁着如今都在彼此身边,何不好生相守呢?”
青罗忙转过去捂着他的嘴道,“□□的,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做什么?”怀慕却苦笑道,“也不知近日是什么缘故,或者是前些日子眼见了高羽给他的哥哥下了处死的命令,或者是看见四舅父成了如今的样子,或者是因为大哥把父王和太妃都困在了重华寺,我心里,总是觉得有些不爽快。或者是看着他们,也就觉得自己不过也是这些蝼蚁中的一个,说不清哪一日生哪一日就死。虽然不得不争,其实最后争来了什么,谁又知道呢?所以既然活着一日,看见一日的太阳,就觉得一日的高兴就是了。”
怀慕的话一字一句,都落到青罗的心里,像是敲着重鼓一样。青罗沉默半晌,也反握过怀慕的手道,“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你放心,我总是陪着你的。咱们一定能够白首到老,”顿了顿又道,“纵然不能,我也都陪着你。”
怀慕一惊,沉了声音道,“这样的傻话,以后可别说。”
青罗却道,“我从京城嫁到这里来,早就已经把过去的一切都抛在了身后,父母亲族,一切都已经与我无关。这世上唯独有一个你,是和我息息相关、叫我牵肠挂肚的人,你若是不在这世上了,我一个人活着,又有什么趣儿呢?倒不如和你一起,也好有人做个伴儿。”
怀慕扶着青罗的肩膀,往后退了一步,瞧着青罗的眼睛道,“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是最紧要的人。只是你才刚说的话却有不是,除了我之外,你又如何会是一个人呢?纵然你离别了父兄故土嫁给了我,这世上却仍然有和你血脉相连之人。远在京城的人,你又岂能真的当做陌路?若是一世不相见,你就会挂念一世,若是一朝见了,你更是会把他们也放在心里。”
“远的不说,就说你带来的侍书和翠墨,你又如何会弃之不顾?也不消说这些人,就是咱们家里,太妃和母妃都疼你,怀蕊也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一样,怀蓉和你也算是亲近的。就连远在敦煌的玲珑公主,我看你也和她十分投缘的样子。有这些人在,你又怎么能只为我一个人活着呢?人生在世上,有的牵挂,实在是太多了,没有人是只为一个人活着的。”
怀慕看着青罗的面庞,又笑道,“何况我看着你,也不像是会为一人一事就放弃自己生命的。你心里有的东西太多,从那一日在落阳峡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件事,你心里除了情爱,更有家国天下,责任抱负,甚至于后者比之前者更为强烈得多。你可以为了这些,离开故土嫁给我,同样的,你也可以为了这些,在我离开你之后好好活着。曾经的你,身上的责任是涵宁公主的责任,如今的你,除了这个,更有西疆世子妃,将来的王妃的责任。如此重担,你怎么能随了我去呢?”
青罗听了怀慕的话,垂下头去,半晌才道,“你说的都不错,倒是我方才说的话莽撞了。”说着抬头一笑道,“你放心,纵然有一日你不在了,我也会替你好生守着这河山万里,不会叫你的心血都白费。你也要答应我,只要有一分的生机,不论如何艰难,你也都要好好活着,莫要留我一个,在这世上受苦。”
怀慕点头道,“你放心,我答应你就是。我方才说的话,也不过是寻常戏言,哪里有人会真的想要去死的?但凡能有一线生机,纵然是苟延残喘,也是想要好好活着的。”说着又促狭一笑道,“我原本也就舍不得你,等日后咱们有了孩子,我自然更舍不得抛下你们的。”
青罗脸上又红了一红,却不再推开怀慕,只是靠在他肩上,望着一线天里慢慢消失的斜阳。死里逃生,她只觉得心里疲惫。唯有身后的这个人,是她在这个世上可以依靠的。若是他有什么意外,她又将如何呢?她是真的想过,若是他也不在这个世上,这一生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只是他到底是了解自己的,她又怎是能够舍下一切的人呢?就算是孤身一人,她也要为了这世上的牵念而活下去。她这一生,何尝真正自由过呢?罢了,未到那一日,又何必去想那许多呢。
桃源川静寂下来,远处深山里可见几点灯火,四下里却是安静幽暗的。忽然不远处飘来一点灯火,来的极快,像是鬼魅一样,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商队。青罗心里头一紧,正要告诉怀慕,却见他手已经按上了剑柄,又对身后比了一个手势。青罗见他已经有了准备,心里就安定了几分,仍旧和怀慕一起立在船头,凝神望着那一艘奇异的小船在夜色里向自己逼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