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艘墨黑色的船,悄无声息地在沙河上向前漂去,大漠上的河流,没有西南的飘渺雾气,在月光下如一条银亮的光带。而这一艘黑色的船,就像是一柄墨黑的匕首,静静地划破了这一条丝绸,笔直地向被夜色遮蔽了的不可知的未来延伸过去。
忽然,前方浓重的夜色里出现了白色的一点,渐渐扩大,慢慢看出是一个白衣的少年,微笑着立在河水之滨。那少年卷起了衣袍,赤足立在水边,河水的波浪缓缓漫过他的脚踝,又慢慢的褪了下去,而那少年只是微笑而立,像是在看水心的月轮,一切的变数在他眼前似乎都比不上踏月独立的自在。看着夜船静静驶过来,那少年只不惊不慌地看了一眼,点足一跃,便赤足踏在了甲板上。
看着自己在甲板上留下的水渍,那少年带着些歉疚的样子笑了笑,转而又肃了肃神情,对怀慕和青罗躬身一礼。
怀慕见他瞧了船头站着的柳容致一眼,笑道,“文岄,这是我在敦煌寻到的名医,请他回去给二郡主瞧一瞧病。这位先生脾气有些古怪,不愿叫生人见着容貌,你不要见怪。”
那白衣的少年,便是与怀慕约在此处上船的方文岄,虽然觉得那人的打扮古怪,周身的气势也不似寻常大夫,却也并没有说什么。柳容致打量了文岄一眼,也不说什么话,便转身进了内舱。
文岄见那个古怪的人进了内舱,这才对怀慕道,“世子,前几日你交待我来这边做的事情,都已经办妥了。”
文岄正欲细说,却见怀慕摆摆手道,“往后敦煌的事情,你就不必管了。我已经把敦煌诸事交给了你三哥,还有你大哥二哥,都留在这里,你不必再操心了。但是如今蓉城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情,我想着叫你一起和我回去一次,也算是给我做个帮手。”说着怀慕就从怀中取出一张绢帛,递给了文岄。
文岄接过绢帛细细读了,便是一惊道,“竟有这样的事?往日也曾听闻大公子有夺嫡之心,却没有想到,竟然连忠孝也尽数忘了,做出这样天理难容的事情来。”
文岄一面说,一面仔细打量怀慕神情,见怀慕面色凝重,连一边的青罗也颇有些郁郁之色,再细看手中的绢帛,几行血书显然是匆忙中写成的,倒也也不似作假。
文岄思忖一时,便略有些不安道,“这样要紧的事情,世子很该叫我几个哥哥,或者董润兄去效力的,我年轻识浅,只怕担不起这样的重任呢。如今正是紧要关头,若是我帮不上什么,反而给世子添了许多麻烦,可就是百死莫赎其罪了。”
怀慕点头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是觉得自己年纪尚轻,不足以担当重任。虽说你年纪尚轻,然而以你方家人的智慧果决,又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成的呢?不说别人,就是你的几个哥哥,在你这样的岁数,哪一个不是独当一面的豪杰?只是你是家中幼子,老太太难免多疼着你些,虽说凡事也是叫你一样历练,只怕也多了些回护之心,倒比不得你几个哥哥,真正是军旅中拼杀出来的了。”
怀慕望着文岄,脸上露出鼓励神色,“我原也怕你年纪还小,关键时候,难免会失了浮躁,倒是仲平对我说起,你前些日子和他一起挥师北上,一路沙场杀敌,丝毫没有贵族公子的骄矜,处事谨守法度有条不紊,却又能独当一面时时出奇制胜,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怀慕伸手拍了拍文岄肩膀,神情温和却郑重,“如此看来,往日到底是大家都小觑了你。我素日就曾听你祖父说起,你是方家的千里驹,雏凤清于老凤声,前途未可限量也。既然彼时远上敦煌,你能做到不骄不躁力挽狂澜,如今又怎么推诿起来?当日若不是你和仲平与我们配合无间,我也未必就能轻易取下敦煌,成就如今的局势。”
说着略略蹙眉,“其实我把你从你几个哥哥身边带出来,原本也担着干系,你若是有什么不好,我也难向你方家孩子认交代。你若是信我,你只管跟着我去,莫要有什么顾虑,我既然叫你跟着我,也就信你能够担得起这件大事,也自然有自信护你周全。”
文崎听了怀慕的话,心里便是一热,单膝点地郑重道,“既然世子信得过我,我必然不服世子所托。”
怀慕低头瞧着这个朗朗少年,眼中俱是少年人的狂热和坚定,心里定了定,伸手扶起文岄,面上带了几分松快笑意,指着青罗道,“说起来,你和世子妃倒是同龄之人,只比世子妃略小些日子罢了。如今这一路过去,你们想必还有许多话可说呢。”
文岄忙道,“我哪里敢和世子妃比呢,西疆人人皆知,世子妃是难得一见的女中豪杰。”
却见怀慕叹了口气道,“众人说什么女中豪杰,终究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家罢了。”又对文岄笑道,“我听仲平说起,你和他倒是一路的性子。仲平往日里也不叫她世子妃呢,你若是高兴,只叫一声嫂嫂就是了。”
文岄忙说不敢,青罗心里却明白怀慕的意思,不慌不忙笑道,“前些日子常和你三哥在一处,倒是时常听他说起你这位兄弟,听着你比之文峻文峰两位将军,倒和他更亲近些。”
文岄听青罗说起文崎,也笑道,“三哥和我年岁相近些,我又常往二叔驻守的颖城去,自然就相熟了许多。三哥性子虽然冷些,对我倒是极好的。说起来,我这些年所学的弓马骑射,倒有一多半是三哥教我的。只是三哥不像董润哥哥那样,时常喜爱与人说笑就是了。不知道的,只以为不易亲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