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启怀堂请了王爷之后,再去永思堂瞧瞧大爷,把这话都和他说了,就说是我的意思。叫他节哀,以后不要再生什么妄念,好生静思修德。一来是给活着的隽儿和大奶奶,还有他母亲积一点福气,二来也算是给自己死了的孩子和姨娘,修一修阴德了。叫这孩子下一世,别再投生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平安长命就罢了。”
芸月点了点头,却疑惑道,“王妃和王爷这些年都没什么情分,此时王妃伤心成了这样,谁也不让进去,难道王爷去了就好了?若是闹起来,岂不是更难以收拾。”
封氏叹气道,“你怎么练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你以为王妃为什么这样在意静儿这孩子?若是她能和王爷有一个孩子,好端端在眼前,她又何必抱着别人的孙女儿,只当自己的孩子疼惜?她和王爷,也不至于就成今日这样。”
封氏叹了一口气,昔年的事情,谁是谁非,都是自己的孩子,她也无力去评判了。只是自己活了一世,所牵挂的也不过是这一堂的儿孙,眼睁睁地看着彼此都成了如今这模样,她一个做母亲的,纵然满腹的智谋算计,成了一世的传奇,却始终也解不开这样的心结。纵然有这地位尊荣明心亮眼,却也只能眼睁睁瞧着罢了。
芸月对于封氏的意思明白了几分,又不十分的明白,却也只是点头应了,并不再多话。正要往启怀堂去,却又想起一件事情道,“才刚深月和浅月慌了神,嚷得满园子里的人也都知道了。园子里还有方家和董家的几位姑娘,想必是因为是咱们家的事情,既然没有明说要她们过来,也就不方便过来问。如今静小姐的事情也已经定了,要不要也遣了人去和几位姑娘说?人家是客中,若是这样大的事情也不知会一声儿,只怕是有些失礼了。”
封氏蹙了蹙眉头,瞧了里头一眼,低声道,“如今这情形,王妃伤心成这样。等过一会子王爷来了,只怕还要有些事情呢。连这里的这些人,我也要带了出来,何况是方家和董家的那几个丫头?这会子也说不上什么失礼的,王妃是咱们上官家的颜面,若是在众人面前失了分寸,倒是更加失礼了。如今她这样难受,我也不能苛求她什么,只有叫她不要见人,对她对旁人,都更好些。”芸月点了点头,又道,“若是王爷不来可怎么好?”封氏一怔,微微一笑道,“我原来以为你是个伶俐的,却原来还是个傻丫头。你以为王爷和王妃情分淡薄,只怕是不会搁下手里的大事来瞧她?你放心,王爷自然会来的,你只管去传话就是了。”
芸月也不再多说什么,便往和韵堂外头去了。一边秦氏见封氏独坐在这里,便走过来道,“太妃,静小姐的事情已经成了定局,也只有节哀。静小姐的后事,也要赶紧着操办起来,叫她早些入土为安。如今王妃为了静小姐伤心难过,想来也没有心思来料理这些俗事。我年轻没有经过这些事情,自然也不敢胡乱做主的,所以还要请太妃拿个主意。”封氏眉宇间却是十分灰败疲倦的模样,似乎是全然不想理会这些,淡淡道,“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去料理就是,我累了,也不想理会这些。若是有什么不知道的,就去问问你安姐姐。静儿也算是你安姐姐的孙女儿,这件事情若叫她来操办,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封氏说着,若有所思地瞧了安氏一眼。
秦氏一怔,她原本只是这么一说,却没想到封氏竟然把被软禁了许久的安氏给抬了出来料理此时,心中恨恨,正要说话,却见安氏走过来沉声道,“既然太妃放心托付于我,我自然会好生料理此事。”说着便睨了秦氏一眼道,“婉妹妹虽然理了这些日子的家事,却没有经过这些事情,还是听姐姐的话罢。”
秦氏心中恼恨,正欲说话,却见封氏挥了挥手道,“如今王妃这里,有我照应着就是了。你们且都下去。”顿了顿道,“除了静儿的后事,连翎燕那孩子的后事,也都一起预备着罢,就算是冲冲喜罢。”秦氏看了安氏一眼,也就双双退出了和韵堂去。
封氏想了想,又对上官亭道,“如今这王府里出了这样大事,只怕是要人心浮动,小孩子们没有经过事,一时间被吓着了,说不得也要出些乱子。王妃伤心成这样,我不得不在王府咯守着她。王爷还有外套的事情要办,静儿的后事也要安氏和秦氏去料理,也是有的要忙了。你这几日就多在各屋里费费心,替我照看着些。”
上官亭点头道,“母妃放心就是,好在姑娘们也都和我一样住在园子里头,我照料起来,也十分得便。静丫头的后事,姑娘们原本也帮不上什么,我只叫她们都在自己院子里安心歇着就是了。等到送灵上山的时候,我再带着她们一起出来。”
封氏点点头,“有你照应着,我自然放心许多。王妃这里无需这许多人,一会子王爷来了,我和他守着也就是了,你这就带着姑娘们回园子里去罢。”
封氏叹了一口气,瞧了瞧郑氏和董氏几个一眼,又对上官亭道,“你王兄身边这几个姨娘,说起来也都是可怜人。这几日王府里有的忙乱,安氏和秦氏两个只怕也没有心思去管她们,留在王府里头也只是添乱罢了。你就把她们几个也都带到园子里去住着,两个小姨娘心思浮躁些,单独住了一处反而不好,就跟着你住在繁阴堂罢。郑氏不必说,叫她和蓉丫头一起往洗砚斋住几日,也算全了她的心思。至于董氏,”封氏顿了顿道,“就叫她住到染云堂的厢房里头去就是了。”
上官亭讶道,“染云堂是母妃的清修之所,母妃可是从不留人在染云堂住的,在呢么如今倒给她这样大的颜面,叫她和母妃同住。”
封氏叹道,“这原本也说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的话,不过是住几日罢了。静儿没了,我这心里头有些不好受。至于这董氏,我瞧她这些年无依无靠,也是十分可怜。就留她在我那里住几日,有神佛护着,也能静静心。她如今也算是个安静的了,也不至于扰我什么。”封氏叹了一口气,“想来是年岁大了,我这心也是愈发得软了。”
上官亭却不说话儿,转身带着几个姑娘姨娘们走了。封氏见葛氏还站在那里,淡淡问道,“大奶奶怎么不跟着一起去?”
葛氏迟疑道,“我才刚来的时候,见燕妹妹有些不好的样子,她既然叫我一声儿姐姐,我自然该要回去照看着她。只是静儿这里又成了这样,我是静儿的嫡母,大爷不能来送一送静儿,我又岂能不替他尽这一份心呢?孙媳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留在哪一边了。”
封氏点头道,“是了,我原本也是这个意思,虽然你母亲留在这里和你婉姨料理静儿的后事,到底没有父母在身边。她母亲也是个命苦的自然来不得,大爷却也来不得,你就留在这里陪一陪静儿吧,也算是尽一尽为人父母的心意,也和我说一说话。”
葛氏前头听了还默不作声,听了封氏最后一句,却是周身一震,半晌才低头应了一声是。封氏看了葛氏一眼,转而移开眼睛去,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瞧你这神情,是不愿和我说话?”顿了顿又道,“我想着王府里,并没有什么人愿意和我说话。就连我的儿子儿媳,孙儿孙女,又何尝愿意和我说一句真心话呢?”
葛氏见封氏如此,不知如何回答,不说话却又太过无礼,只好道,“太妃在王府众人心里,是菩萨一样的人,王府众人自然都十分敬畏太妃的。”
封氏闻言一笑,像是听见了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敬畏?我却要这敬畏来有什么用呢?”
封氏眯起了眼睛,似乎像是睡着了。几十年的光阴从眼前掠过,她已经活了这样久,最后就只剩下了敬畏这两个字。是了,这世上的人,再也没有人愿意和自己贴心贴肺的了,哪怕是自己的孩子,对自己也只有敬畏罢了。或者是自己活的太久了,看过的事情太多,经过的事情太多,心思太过通透,最后却只留下了这么两个字而已。叫人心里只觉得空虚孤寂,却只是微笑着安处这样的位置。
封氏睁开眼睛又看了看仍然立在自己身边的孙媳,低声叹息,叹息里似乎又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意,“葛丫头,你如今年纪还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敬畏,或者等你也到了我这样的岁数,你就知道,所谓敬畏,不过就是高处不胜寒而已。或者你能活到我这样的岁数,明白我今日意思,又或者,你根本活不到这样的时候。只是你若是活不到这样的年岁,不明白这样的意思,对你才是一种幸运。一个人活的太久,知道的事情太多,对自己也好,对别人也罢,都只是一种负担。”
封氏语毕便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理会身前立着的葛氏,就像是长久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