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氏平静如水的语气里忽然带了些冰一样的寒气,“静儿自然还是王妃心肝宝贝一样的孙女儿,说不准还会是以后世子的女儿,是西疆最尊贵的郡主。至于燕妹妹,本来也活不了几日了,就算是回光返照清醒了,不过片刻,也就要撒手跟着你去了。我该说的话也都说了,就看爷要如何抉择了。”
怀思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明明听出葛氏的语气里头带着恶意的欢喜,然而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句句都是实情。自己早就已经无路可退,若不割舍,就是一个也保不住了。眼前母亲和妻子给了自己一条路,若是赢了,就再也不必任人宰割。
然而那是怎样一条路?保全了儿子,却保全不了女儿,保全了母亲结发,却再也保全不了自己心上之人。他明知道月逍想要翎燕死,然而她给出了理由如此光明正大,带着叫人无法拒绝的诱惑,几乎无法拒绝。
那是他心上之人,和自己新生的女儿,他如何狠得下心,要用他们的性命作为自己的阶梯?只是若不如此,结局又是自己无法忍受的。若是真真没有活路,大伙儿抱在一块死也就罢了,如今忽然指了出来,叫他如何能就这样死了心?
怀思心中一阵叹息,母亲和葛氏,真是最聪明狠辣的女子,抓住了他此刻心里最为不甘不忿的绝望孤勇,借着自己的手自己的口,去替她们铲除最不能容忍之人。于她们或者是两全之计,于自己,却是割舍骨肉至亲。
怀思低了低头,望着掌心里的断发,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们容不下燕儿,只是静丫头却是我的女儿,何以也要算在里头?燕儿若是不在了,两个孩子对你又能有什么威胁,你既然容得下隽儿,却为何要逼死静儿?”
葛氏摇头道,“这你可猜的错了,我虽然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却也不至于和这两个孩子置气。何况静儿眼下本就不在我跟前养着,一个庶出女儿家,也做不得什么依靠,我又何必要置她于死地?”
怀思冷哼一声儿道,“这主意左不过是你和母亲出的,母亲是静儿的嫡亲祖母,骨肉相连。何至于竟要静儿去死?”
葛氏闻言却笑起来,摇头道,“爷实在是不知道女人的心思。”却又不再顺着这句话往下说,反而肃容道,“你只需想想,翎燕在你心上或者是最重要的人,在这王府上下众人的眼里,不过是蝼蚁一般,如今奄奄一息,也不见得有人多加青眼,就算死了,也不过是婉姨遣个丫头,给个几十两银子发送,再寻个僻静无人的地方随意设个灵位,找几个人守几日也就埋了去,如何能惊动所有人?”
“静儿就不一样了,如今王妃瞧得如同眼珠子一般,太妃也喜欢,亲口取了这么个名字。在众人眼里,静儿这个小姐,只怕比之隽儿这个儿子也差不了许多的。若是她有了什么三长两短的,这王府里头自然是要乱成一团,如此才方便你我行事。”
葛氏瞧着面色铁青的怀思,又悠然道,“母亲做了这个决定,一来是不得已,若不舍了这个孙女儿,就保不住儿子孙子,孰轻孰重,也就自然有了比较。”
葛氏眼中又闪过一丝隐秘笑意,“这二来,也想必有她自己的缘故。你方才说的不错,静儿是母亲嫡亲的孙女儿,可流萤却不是。”
怀思一怔,“流萤?”转瞬心里就明白过来,对母亲的心思明白了几分,瞬息又更凉了下去。母亲心狠,他是早就知道的,却不想竟至于此。
怀思正想着,葛氏却又带着笑意道,“静丫头虽然是大爷的女儿,却终究只是一面之缘,父女缘分还浅。若能留住隽儿,你也算是有了安慰。只是这燕妹妹却不一样了,和大爷青梅竹马,是自小儿两心相许的情分,又为你生了两个孩子,自然是大爷心上最紧要的人了。大爷日后或者还能儿女成群,可这燕妹妹,可就只有这么一个。若是她就这么撒手去了,大爷可不知道要怎么伤心了。”
怀思冷冷瞧了葛氏一眼,“你不必在这里吗,猫哭耗子假慈悲,既然翎燕死了也不济事,母亲既然选了静儿,你们的计划就已经可以实现了,又何须把燕儿也牵扯进来?”
葛氏掩口笑答,“爷这话问的就糊涂。方才我就对爷说了,有我活着一日,就不能容燕妹妹和我一处活着。”
睨了怀思一眼又道,“你想问母亲如何会纵容我如此明着害你身边之人?若是搁在平时,母亲自然会两边都留着,看我们东风西风地争斗,她好坐收渔翁之利的。如今就不同了,燕妹妹眼见已是无用之人,我却是那个唯一能帮着她成事的人,她知道我心理所求,又岂会不许我呢?何况翎燕妹妹往日虽是母亲身边最器重的人,却也不过就是个背主忘恩的东西,一枚已经废了的棋子,还不算忠心,此时丢了还能换来一枚更好的棋子,你说,以母亲的性子,是会保住了她,还是会舍了她来成全我呢?”
怀思慢慢道,“你们就不怕,我不愿舍了她,你们的愿望都成了空?”
葛氏笑笑道,“母亲说了,若是你舍不得,我们也就死了心。如今不过都是赌,我和母亲今日赌的,就是江山王位和爱妾幼女,在你心中孰轻孰重罢了。若是赢了,皆大欢喜,若是输了,”葛氏眯了眯眼睛,“大家谁也别想活着就是。”
怀思惨笑道,“你们既然商量了这许多,何必还来问我?你和母亲,如今都是比我更有能耐的人了,江山王位,不如你们就拿去。”
葛氏却做出一副柔顺模样来,“爷说的这是玩笑话,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你便是我和母亲的唯一依靠了,若不得了你的主意,我们哪里敢轻举妄动呢。我们究竟是女子,对外头的事情一无所知,如何当得起江山社稷?不过是给爷出出主意就是。”怀思闭上眼睛,明白这两个女人是拿捏了自己的命门,把自己逼到退无可退,却又叫自己说不出什么来,一切的罪孽都由自己背负。母子夫妻如此,也不知还能说什么了。
怀思沉默半晌,才哑声道,“就没有旁的办法了?”
葛氏听怀思的语气,已经有些松动起来,含着一丝笑,起身取过一件衣裳给怀思披上,“如今虽然是春日,究竟还有些凉,加件衣裳罢。”顿了顿又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可要当断则断才好。”
怀思注视着葛氏美艳的容颜,忽然道,“你亦是我的妻子,若是有一日,我也这样对你,不知你心里作何想?”
葛氏面上的笑容僵了一僵,举步慢慢走到那一瓶子新折的梨花跟前,折下一朵簪在发上,回身对怀思粲然一笑道,“这就是命了,若是有一日,我也落得如此境地,只能说命不如人,不敢有什么怨言,大爷只管放心就是,我就算是死在你手上,也不会说一句不是的。”
葛月逍脸上的笑意渐渐凉了下来,语声轻柔如帘外润物无声的雨雾,“更何况,我其实早就成了被舍弃的那一枚棋子,若不是自己置之死地,绝处逢生,又哪里会有人来顾惜于我?人若不能自救,谁又能救得了你?”
葛氏转开了眼睛瞧了瞧外头,不等怀思说话,便走到门外,轻轻搁下一句话,“我知道爷此时心里头乱着,我也不逼你,也不在你眼前招人厌烦。我就在外头廊子里坐着,等天亮了,还请大爷给一句明白话。是生是死,是争是弃,都由得你。只盼大爷能想明白,什么才是你这一生最要紧的东西,今日做的决定,明日莫要后悔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