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月逍听怀思如此逼问,神情也丝毫不为所动,莫说是惊慌恐惧,连一线的愧疚难安都没有。一言不发,仍旧温婉微笑着,还从袖中取出一柄小小的弯月象牙美人梳,轻轻梳理着自己落下的头发。
怀思抬了抬眼睛,眼中神情复杂,似乎是愤怒,又似乎是痛苦,“我知道因为翎燕,我有许多对不住你之处,然而夫妻缘分乃是天定,终究是我认识翎燕在先,你进门之前,燕儿就跟着母亲,多年与我几乎一同长大,这些年我屋里的事情,倒是有许多都是她在照顾料理。这王府里人人都知道,母亲早就在明里暗里把燕儿许给了我,燕儿这姨娘的名分,早在你进门之前,就已经定下了。只是母亲总说,世家公子还未曾大婚,屋里就搁了人,于我声誉不利,这才一直耽搁了。”
“直至你嫁与了我,我和母亲又怕你一个新进门的奶奶,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姐妹,才又一直压着不说,燕儿因为怕你多心,行动之间避着嫌疑,渐渐不在明处与我言语。是我按捺不住,这才有了后来之事,燕儿才终于有了名分。”
怀思闭了闭眼睛,“虽说咱们这样人家,娶妻纳妾原本也是常事,然而到底是我有负于你。那时候燕儿新进门,也的确是我冷落了你。然而你若是有什么不忿,只管与我来说就是,却又何必连累燕儿和她的孩子呢?”
葛月逍原本只是微笑着,此时脸上却忽然僵了僵,露出一丝嘲弄神情,“大爷以为我是因为争风吃醋,才要与翎燕妹妹为难不成?”说着对怀思娇媚一笑,眉眼盈盈间,闪过了一丝冰冷神色,“我与爷也是夫妻一场,凡事不瞒着爷,既然问了,我也就和你说一句实话。翎燕妹妹的事情,虽然不是我下的手,我也没有推她打她,更不曾杀她,不过到底是有我的几句言语在里头。若是你要为这个责备于我,我也没什么话好说。翎燕与我,是不能并存的,若是我活着,就必须要她死。”
不等怀思说话,葛月逍却立起身来,背着怀慕,立在窗户前头。“你瞧,咱们窗子外头的这一株梨花,往日里我总觉得颜色寡淡,如今这影子映在窗户上头,倒也觉得好看。”说着回头对怀思笑道,“爷觉得是这梨花好看,还是燕妹妹的清晓阁外头种着的那一株桃花好看?”
怀思一怔,却没有想到月逍此时会忽然说起这花草之事,一时愣住了神,半晌才道,“各花入各眼,桃花之美娇艳,梨花之美凄清,原是无法比较的。”
月逍点点头,“是了,这梨花的美,原本是要凄清到了极处,孤苦到了尽头,在这静夜里头才能觉出梨花之美的。”
月逍伸手勾画着外头花枝的影子,轻声道,“梨花之美,原本只有没有旁的花在一边的时候,才能被人瞧见,便是一枝独秀。若是淹没在万花丛中,不过是被人遗忘的一朵罢了。所以梨花要想被人瞧见,只有叫别的花都不开,才能叫世人都知道呢。”
葛氏推开窗子,折过一枝花进来,才发觉花瓣上头有些湿意,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轮月色已经隐去了,春夜无声的雨,又渐渐地浸润上来。葛氏走到另一边,把一枝梨花插到一只影青瓷的美人耸肩瓶里头,左右端详着瞧了半天,才点头笑道,“就是这样清冷到底,才能衬出这好儿来呢。若是有一点的明艳颜色,纵然世人都觉得好看,我却觉得反而污了这好儿了。”
怀思也瞧了瞧那一枝梨花,又瞧了瞧月逍,忽然笑道,“若是这样说,你也不该笼着这一只珊瑚手串,还不如就清素到底也就罢了。”
月逍抚了抚手腕,轻声道,“这人终究是和花不一样,做花遗世独立也就罢了,做人太冷清,又有什么意思呢?”
月逍注目着怀思,语气轻柔如同私语呢喃,“我活着,翎燕就必须要死,就像这梨花开着,就容不得身边有桃花夺了它的颜色去是一样的。你说的不错,是我要害了她,是我非得要她死,是我叫她落得如今日一般的下场。”
说着顿了顿,直视着怀思,眼睛里头闪过一线极亮的光彩,轻声笑了笑又道,“然而你方才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可笑极了,你以为我要杀了翎燕,是因为你宠她比我多?是因为你在我之前就和她勾搭在了一起?是因为你在我之后,就把她娶进了门?”
葛月逍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不过就是世家公子为了子嗣,娶了一个丫头做妾罢了,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还是过了父母明路的可心老人儿,更是知根知底的,我又有什么容不下呢?”
怀思注目着月逍,沉声道,“那你又何必要把她害的如此?”
月逍笑道,“你要纳妾也好,流连烟花之地也好,往日我糊涂都阻着,如今我却再也不阻着了,我也想明白了,这猫哪有不偷腥的呢,拦也是拦不住的,不如就由得你去。只是这旁的人也都罢了,唯有一个翎燕,是我最容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