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心里头这些,都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等她回过神来,却惊觉怀慕一手拉着自己,一手正和任连云缠斗在一处。厅堂虽大,却布置了许多桌案,显得有些局促,被那些杯盘花果阻着,又被怀慕任连云二人的连绵的剑锋阻住,那些将士一时之间却也攻不上来。
青罗心里却是焦急,此时厅堂里只有怀慕一个,又还要护着自己,那些人过来也不过是一霎的事情。正在盘算要如何脱身,见外头又冲进来几个人,定神一看,却是自己悄悄儿安排在外头的文崎,带了跟着自己的那些人进来。那些正欲扑上来的将士见又进来了人,也顾不得自己这边,忙回转身去迎战。
只是自己身边本就没有跟着多少人,高逸川这一回夜宴,外头安排了许多人,又都是经任连云安排的,他既然诚心不放了自己出去,自然外头的人也都是拼死的与自己抵抗的。所幸自己之前并没有和文崎说过任连云的事情,文崎手底下的人也都只知道今日要冒死突围,都是做好了死战的准备,带来的人又都是精英,故而虽然人少,此时却也成了不分上下的样子。
青罗心里忽然觉得有些凉,自己不和文崎交这个底,一来是这样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来也是自己心里对这件事情有些疑惑,对任连云所允诺的放行留了些戒心,不敢叫下头的人松了气。然而如今真看见这生死之交,只觉得自己如此冷酷,为了自己的活,就叫这些人心甘情愿地死。那些人的面孔晃在自己面前,皆是一模一样的孤勇,置之死地的决然,忠诚无畏的英烈。
青罗从没有见过这样真正搏杀的场面,她自己就在战场的中心,看着别人为自己死,看着那些面孔,心里只觉得冰凉。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善良的,面对生死,却只觉得自己残忍。
怀慕和任连云缠了半晌,怀慕虽然比任连云高出一筹,却手中拉着青罗,到底不便些,处处都有挂碍。任连云本来只是与怀慕激战,见久攻不下,眼中闪过一次狠戾,咬了牙忽然往青罗这一边攻来。
怀慕见他如此,心中暗恨,却也没有别的法子,只有尽力护卫。又是一时,任连云的剑锋骤然青罗这边斜过来,竟是不顾自己的生死也要杀了青罗。虽然心知任连云如此不过是要胁迫自己,却也没有拆解的法子,又不敢冒着伤了青罗的险,只好自己闪过身来挡住,左手上就被划了一道,也顾不得瞧伤势,只有继续勉力对抗。
正苦无脱身之策,却见文崎冲上来,沉声道,“世子带着公主先走,这里我来支应。”也不等怀慕说话,便一把推了出去,自己跃上前去接下任连云的剑。怀慕回头叫了一声文崎,本欲回去,却瞧见青罗一脸苍白,神色虽然镇静,却遮掩不住眼神里头的惶然无措,此时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一咬牙便拉着青罗迅速往外头去。
青罗跟着怀慕往外疾奔,回头又看了一眼倚檀,足下却不能停下来。夜宴已然是杯盘狼藉,碎裂了一地,地上横着七八具尸体,有昌平王身边的人,也有自己跟前的人。剩下的那些人仍旧打斗在一处,眉眼间都是果决的煞气,甚至踩踏过自己同伴的尸体,也没有眨一眨眼睛。怀慕走的极快,就像是以前那样,像是飞一样,凌驾在一切之上。
而青罗只觉得这脚步那么沉重,不像是昔日自己沉醉的那种轻盈自在,因为脚下踩踏的是鲜血,尸体和死亡。她是走向了自己的生路,却觉得这步子一步一步都是踩在别人身上,像是深陷在了无穷无尽的血里头。
第一个是倚檀,后头还有许多人,或者还有文崎,而自己只有一直往前走不能回头,因为她也明白,这些人的死,都是为了自己和怀慕的生,若是她死了,若是怀慕死了,那些人的牺牲就都没有价值。她想起倚檀瞧着自己的最后一眼,想起所以战斗的人,死去的人的眼神,她必须活着。青罗咬了咬牙,脚下也使了力,往前飞奔出去,尽可能地跟着怀慕。这是她第一次试图跟随他的脚步,却没想到这样难。
怀慕带着青罗一路走过去,外头昌平王的人被不要命的搏杀拦住,偶然有几个拼死冲出来的自然比不得任连云,也都不成气候,都被怀慕只手拦住了。出了松城府衙,外头就是点满了花灯的街市。
青罗前些日子常往这里来,留了神知道通后花园子的小路,身边的人都是悄悄从那边来的,并没有惊动了最外头守门的人。街上的的百姓不知道里头的事情,街上又热闹,连里头的厮杀声也都没有听见。忽然瞧见府衙门前飞奔出来两个人,一身的血,都是一惊。
眼见街上穿着百姓衣裳的昌平王士兵瞧见这两个人,便都拨开了众人扑过去,有老人凝神看了,惊呼起来,“那是世子,是咱们的世子!上官世子!”四周乱糟糟的百姓听了都舍下了手里的东西,围过去瞧,果然见那一手执剑一手拉着一个女子的人,正是西疆众口相传人人钦佩的上官怀慕。
松城的百姓也听了外头的流言,只说是上官世子被昌平王囚禁在松城,心里都是愤愤不平,却也没有证据无处下手,又被昌平王镇着也不敢有什么动静。后来又听了些言语,说是世子妃,朝廷的涵宁公主来了这里,却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在哪里。后来说是在驿站里,有人想去瞧瞧,却见四围都是昌平王的人把守着,却也摸不着底。
此时见上官怀慕一身是血的出来,身上显然又带着伤,身边那个女子有人又认出来,说是前些日子在街市上见过,此时自然知道正是世子妃了。众人压抑了多日的愤怒,此时见了世子二人,一腔子胆气血气连同家国被毁的恨意尽数涌了上来,见街上那些兵士都往那边去,竟是纷纷扑过去拦,还有一叠声地喊着快走的,喊打喊杀的。
这一夜本是没有宵禁的,昌平王手下的人本在街上是为了维持治安,连大的兵刃也不曾带着,并不曾料到里头的事情,更没有相见上官怀慕二人竟跑了出来,又被百姓一阻,登时手忙脚乱起来。
有聪明的人忽然说了一句放火,众人都醒悟过来,便把满街上挂着的花灯扯了下来,只往那些士兵身上扔过去,寻常百姓家的花灯上糊着纸本就单薄,飞扑了出去一时点着了,更是一阵乱。没有灯火在手里的,便只管把手边的东西往身上砸。
怀慕眼见百姓如此,心下十分感动,见那些人被困住了,便拉过了青罗一跃到屋顶上头去,只管往城头处去。松城本来不大,怀慕不过一时就到了城头。昌平王在门上自然也安排了人,怀慕本来以为又是一场血战,却见上头横七竖八地尽是昌平王属下的尸体,便是一怔。转眼去瞧青罗,却见青罗苍白的脸色上微微现了血色,微笑着往前头指。
怀慕一瞧前头,竟是董余领着人,已经攻上了城头。见了二人,忙走过来道,“世子世子妃安好,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赶紧走,前头还有人接应着呢。”
怀慕疑惑地瞧了一眼,青罗咳嗽着道,“总是见不上你,也来不及和你商议着。你先别管,快走。”说着又对董余道,“董大人,文崎将军还有跟着我的人,还都在那府衙里头,此时众寡悬殊,你快派了人去接应。还有几个人护着澎涞先生和我身边的侍书,正在城里的胭脂铺子里头藏着,等过了乱,大人再去找想必也无事。松城现在正是一阵乱,大人务必趁势拿下松城,高逸川已死,不能叫他们有喘息的时机。里头尤其是一个叫任连云的最是要紧,务必要拿了他来。想必高逸川的世子高鸿也在城中,大人用心找找。”
董余忙应道,“是。”又嘱咐一队人护送青罗怀慕出去,正欲领了人进去,却听青罗喊住,回头去看,却见方才还言语铿锵的青罗眼中竟含着泪,低声道,“大人,倚檀也在里头,大人也请把她好好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