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也是一笑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年少结发,相约终老,终究是极好的意思。如今我也想得明白,既然是夫妻本是生死之约,又有什么吉与不吉呢?只要顺了自己的心意,其余的事情,不过是随缘而已。”
怀慕笑道,“不知怎么,自古以来这些诗词,多半是伤心的句子。苏武如此,焦仲卿妻也是如此。”
青罗也微笑道,“如此说来还真是如此,想来是相思之事,若是一味的甜了,又哪里能成了传奇?非要生而苦楚,死后同化南山松柏,才能成就千古传奇吧。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过是因为身而为人,想要相约白首安稳一世,实在是难。”
怀慕也不说话,青罗默然半晌道,“其实大抵女子心里,未必想要做那传奇故事,只想和夫君情长到老,平平淡淡也就罢了。那些离愁别恨,虽然在戏文诗词里头咀嚼起来是最好的,真到了自己身上,却只是伤感而已。”
怀慕从身后拥住青罗,低声道,“我明白。只是这些说起来简单,却是我如今不能许你的。若有一日,这一切事情都定了,高山广川,大漠飞雪,我只和你在一起,再不管这许多了。”
青罗微微笑了起来,若真能如此,自己这一生还有什么遗憾呢?只是既然生在这样人家,这只怕是一生也不能达成的心愿了。本来这是自己最想要的自在,只是现在,自己却有了牵挂,若他真不能和自己一起去,或者自己这一生,也就要和封氏一样,终身在这金门玉户里头锁着。若是能相守白头自然是好,若不能,或者就和太妃一样,独自伴着青灯古佛,在檀香的气味里头,静静地老去了。
怀慕的声音从后头传过来,空空的,虽然近在耳边,却又像是远的,“等一切事情都结了,我就带着你,向往哪里去就往哪里去。你若是想看大漠丝路,咱们就往敦煌去,想看万里冰原,咱们就去北疆,或者往南疆去瞧那些部族的篝火节。你若是想家,咱们也可以悄悄儿去京城。”
怀慕絮絮地说着,青罗听着听着,明明是微笑的,却落泪了。就像是一场好梦一样,虽然明知是假的,却真的生了欢喜,有了期盼。只是自己再没有家了,她的血脉根系早在离开的时候就已经彻底斩断,连姓名姓氏都一笔揭过,犹如死去。如今的自己所真正拥有的,其实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怀慕像是知道她心里的忧伤一般,忽然笑语道,“你总想着那些伤心的事情,只是我瞧着你这样,倒是想起了别的。”
青罗正等着他说话,却半晌不见他开口,忍不住好奇回转了头去,正正对上怀慕的一双笑眸,带着三分戏谑的样子,还有七分的深情,叫她几乎不昂直视,不有低下头去。怀慕见她羞怯模样,更是笑起来,慢慢道,“宿昔不梳头,丝发垂两肩,腕伸郎膝上,无处不可怜。从昨儿晚上瞧见你,我就想到了这句话。”
青罗也不知道自己面上是否红了,只觉得如火烫一般,只管用头发遮了脸不说话儿,又伸手取过边上搭着的帕子要遮住脸,一看却又是鸳鸯戏水的帕子,更是窘迫,忙忙地甩到一边去,索性侧了身去、不只听得怀慕在身后低声地笑,一时之间连嗔怒都忘了,只觉得他从身后拥着自己,一颗心就像浸在温水里头一般,温暖熨帖。
过了半晌,青罗面上的红晕方才退了下去,心里却是渐渐静了下去。虽然欢喜团圆,有些话却终究要问的。自己除了是眼前这个人的妻子,却终究也是西疆的世子妃,临行的时候董润等人的急切,太妃的忧心,西疆的太平,都是不能抛诸脑后的。虽然她只想留住眼下这一刻,可是这终是不能的。那些路上支离的白骨,流离的难民,烧成灰烬的村庄,不瞑的眼睛,此时又慢慢浮现到眼前了。
青罗挣开怀慕,慢慢坐起身,低声道,“你究竟是如何被昌平王拘禁住了,既然拘禁了,却又怎么在这里?”
怀慕见她这样问,也就起来,伸手掠了掠青罗的头发,又伸手给她取过一件衣裳披着,这才徐徐道,“此话说来就长了。原本和西北的战事,虽然起先因为失了先机十分不便,终究还是慢慢好转了。只是我一直觉得古怪,似乎西北对这一带的地形,并不似我们想象,竟像是颇为熟悉的样子。我和董余诸人心里也隐约生了疑惑,一时之间却也找不出这内奸究竟是谁,只好多多加以防范,每做决策必时时转换路线策略,等内奸前头的消息才传到,我们却已经换了办法,这才慢慢好了起来。等进了腊月,几乎已经平息下来,那内奸似乎也安静了下来,虽然对战事有利,却更加难以抓出这个人了。”
“终于等诸事平顺,快到年下,父王也送了信来,叫我和大哥一起回蓉城。我本就惦记着你,正巧大哥说了一声,叫我先回来报平安,我却也没有多想,就只带着极少的几个人隐匿了身份,轻骑减从地回来,连伯平也没有跟在我身边。才到了松城一带,就觉得事情不太对,只是已经晚了。”
怀慕脸上浮起一个嘲讽的笑道,“想来我隐蔽了身份,还能在刚好的地方遇上了埋伏,若不是有人私下里把我卖了,这是断不可能的。只是可笑,虽说是王位之争,我却总以为不是生死之战,却不料,有人罔顾手足之情家国之义,竟这样把我和松城一起卖给了高逸川。”
怀慕沉默了一会,又道,“我本只是疑心,等到了这个时候,这一切才全都分明了,纵然我不愿信,也不得不信了。”
青罗心下也是感伤,怀慕身边,母亲早逝,父亲冷淡,庶母算计,怀思不论怎样,终究是自己手足,纵然自己在家里斗得天翻地覆,如今同袍共事,却被这样出卖给了敌人,也实在是寒心,青罗也不知如何安慰,只有倚在他肩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那掌心里都起了茧子,只觉得凉凉的。
怀慕又道,“我猜以你的聪明,这些事情你自然都早已经猜的出来。父王和太妃依了高逸川的意思遣了你来,我心里既想着见你,却又有些害怕。究竟这里如今是龙潭虎穴,你能不能全身而退,我实在也是没有把握。”
青罗只道,“不是他们遣了我来,是我自己要来的。你昨日里说了,再不会抛下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不成?”
怀慕苦笑道,“自然不是谎话。只是我心里实在两难,既想着你和我永在一处,却又怕我护不了你周全,却又连累了你。”
青罗微笑道,“我信你,也信自己。也不是要你护我周全,你我既然是夫妻,就是彼此守着护着,才能平安呢。”
怀慕沉默半晌,揽着青罗道,“我知道你的心。想想我也是好笑,竟没有你想得明白。如今已经有了脱身的法子,可巧你在,这法子就更是多了几分的把握。想来是上天眷顾,才把你在此时送到我身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