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时,果然见秦氏扶着叶氏一路过来了。远远见着,只见秦氏穿着一身雪色缕金线百蝶穿花的大氅,被雪地里头的微光映着,恍如不见,却隐约闪着细碎金光。叶氏仍旧是往日的模样,神情淡然温和,一身烟青色斗篷瞧着不起眼,倒是把她的气质衬得极好。
青罗见秦氏过来,便站起来笑道,“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婵娟。婉姨每每这样素净,都依旧是艳惊四座呢。”
秦氏瞟了一眼青罗神色的纯红色斗篷笑道,“有年纪的人了,哪里能和二奶奶一样压得住这样的颜色呢。”
清玫也笑道,“婉姨怎么这样有兴致,这样冷的天,还出来和我们一起闹呢。”
秦氏笑着指着清玫道,“你们瞧着促狭丫头,巴巴儿叫人请了我来,一旦来了,又说这样的话。”
众人都笑起来,秦氏又道,“这里头的缘故就是方才的话了,我虽然年纪大了,却也不服老呢,还想跟着你们热闹热闹,不过我不比你们离得近,这一路走过来,手脚都冻得冰凉,且让我先喝一杯。”说着便伸手取过案上的银梅壶,倒了一杯便饮了下去。
众人都笑道,“婉姨真是好酒量。”秦氏笑道,“这算什么,其实你们哪一个不能喝上一杯两杯的?只是素日在佛爷菩萨面前,都拘谨着不肯罢了。你们可别多嫌着我,我是不管的,先带头喝起来,姑娘们自便就是。”又笑道,“可见是当家的在这里了,虽然不是用膳的时候,这美酒佳肴,却是一样半样都不少的。”
青罗笑道,“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也是碰了过来。”
董徽笑道,“婉姨这一回可真是猜错了。是珏丫头想起来这一遭巧宗儿,琼姐姐和玫妹妹心疼珏儿,就跑去厨房,只说是二奶奶的意思。你们想想,玫丫头是二奶奶的表妹,琼姐姐现下又是二奶奶的准嫂嫂,厨房里头的人,哪里有不照着做的呢?其实二奶奶却是一点不知道呢。”
清琼笑道,“徽丫头这样快就把我们说了出来,也不看看,谁嘴里现吃着贼赃呢。”董徽笑道,“琼姐姐别怪我,现下真佛来了,我可不敢瞒着呢。”
众人都笑道,“可不是都吃着么?方才二奶奶进来,也没问什么先喝了一杯,就算是同谋了,哪里会怪我们?只管放心吃喝就是了,何况现在还有婉姨给我们撑腰呢,二奶奶不会说什么的。”
青罗笑道,“本来什么事情没有,你们却能说出这一篮子的话来。也罢,既然坐定了同谋,我再喝一杯就是了。”
秦氏笑着看她喝完,笑道,“玩笑虽然是玩笑,只有有句话还是和二奶奶说,我虽然不是当家的,只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这当家最忌讳的便是以权谋私,只看前头那一位就知道了。”
众人不料她忽然说了这样话,面上一涩,秦氏却又笑道,“这些小事自然没什么,我也不过多嘴说上一句。”
青罗见众人有些不自在的样子,忙岔开道,“姨娘的意思我知道了。只是叶姑姑怎么还站着,也快坐下喝一杯酒暖暖身才好。”
叶氏是秦氏身边多年的老人,地位自然不同于一般丫头,平时不说丫头们毕恭毕敬,各房里的主子们也都礼让三分的。叶氏见青罗这样说,嘴上道不敢,却也没有过多推辞便坐了。
又说了好一时话,秦氏建议众人往林间去踏雪寻梅,过一时回来,比一比谁折来的花枝最好最美,也不拘红白,总要众人公论才好。拔得头筹的可命其他所有之人做一件事,只是不许两个人一起走的,丫头们也不许带着,只许自己一个人选。
众人都道有趣,清玫更是拍手笑道,“如此才真真算是踏雪寻梅了,珏丫头的主意虽然好,却不及婉姨这样风雅。珏丫头是雾里看花,终究隔着一层,只是婉姨这样一来,却是只恐花深处,红露湿人衣呢。”
清珏难得开口道,“我怎么好和婉妃比呢?”
秦氏笑道,“你们一家子三个姊妹,只有你还这样拘着规矩,还这样称呼我。快别如此了,我瞧着你倒像是今日鳌头独占的人呢。只是若说我侥幸赢了,头一件事就是叫你改了这些称呼。”
清玫也揽过清珏道,“你可不要如此拘束,我知道你心里头的心思,只是这里额都是一样姐妹,谁也没有瞧你不起的意思,你若是总这样,倒是叫旁人心里不高兴了。”
旁人还没有说话,怀蕊就直言道,“旁人不说,姐姐不如就拿我来比。姐姐虽然是庶出,却是方家名正言顺的小姐。只瞧我,母亲是什么人,至今连自己也不知道的,旁的人也不敢提,我这个三郡主,不过就是个虚名儿。就算上这里这许多人,婉姨若是有了孩子,自然也是庶出,咱们王府里这一辈,除了二哥哥二嫂子,其余的人,谁不是庶出你这样情形,又有什么呢?嫡庶本来没有什么,若是你自轻自贱了,便是真正无可奈何了。”
怀蕊素来说话直白,也没有忌讳,连自己到别人,也都不留意思情面。青罗唯恐秦氏心里不高兴,见她神色如常,忙笑道,“还说要寻梅,怎么倒说起这些闲话来。还不快去找呢,一会子要是我赢了,可是不会容情的,可都要仔细了。”
众人也知道怀蕊说的本是好话,只是实在不知如何往下接,如今见青罗说话,也就都打个圆场,便各自散去。清珏自然更是知道怀蕊这话和清玫是一样,乃是关切自己的缘故,又见她倒说起自己的尴尬事来,神色虽然平静,说起生母到底有些伤心的样子,倒有些不忍的。只是此时却也不好说什么,就算能说,以清珏素日的口齿,也不知说些什么的好,也就自去梅林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