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封太妃早早便在榻上歇着,只瞧着唯一的女儿上官亭在镜前卸下妆饰。这么些年过去了,以前在自己身边撒娇的女儿已经是三十多的妇人,女儿的容貌是颇有几分像自己的,保养得宜瞧着更年轻些,瞧着她就像是看着昔年的自己一般。
只是一双眼睛和自己完全不像,倒是与外孙女清玫的眼睛一般,里头仍旧纯净明亮,与自己这样深入古井的眸子完全不同,和其他差不多年岁的如柳芳和的抑郁,安云佩的缜密,郑婷华的静默都不同,真如赤子之眼一般。
想一想,自己似乎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眼神吧。自己一生跌宕传奇,经了这样多的风雨,只有这一个女儿,能如此平稳一世,也是心中毕生所求了。想到外孙女,心里头却又有些不忍起来,这孩子和她母亲倒是相像,只是恐怕没有这样好的命数了,而这样的命运还是自己要一手安排给她的。手心手背本来肉,然而到了这样时候,却也只有割舍一个了。
封氏又看了一眼她身边伺候的漱月、浣月,仍旧是昔年从府中带去的丫头,慢慢道,“漱月和浣月跟着你这么些年,也不见你给指了人家,也不叫正同收了做房里人,究竟是耽误了人家。”
上官亭笑道,“母妃这就是冤枉了我,我也曾想着在军中找一个好人家就替他们做了主,这两个丫头却总说是要跟在我跟前,就是不肯。后来也曾说过就叫她们跟了将军,将军却道房里不愿再有人,也就只好作罢了。”
封氏点头笑道,“这就是你们夫妻恩爱的意思了。”上官亭倒像是有几分感慨神色,“母妃你也知道,昔年何尝没有几个人在身边的,只是后来也都没有个好结果,或死或病,有生养的只有一个珏丫头的娘,也早早就撒手去了。所以将军便道我夫妻命中就该如此,也就罢了。”
封氏笑道,“有这样的福气也是好的,只怕外头的人只觉得你和我一般掐尖要强,屋里头容不得人呢。”
上官亭也笑起来,“母妃福气深厚,怎么是我们能比的。母妃和父王一世情缘,都是叫外头称颂的呢。王兄和王嫂当年虽然情意也深厚,却到底有了这许多新嫂,实在比不得母妃和父王这般了。”
封氏眼中似乎掠过一丝亮光,淡淡笑着,似乎微有嘲弄的意思,“情谊深厚与否,本就不是外头的人能说的,不论是你父王和我还是你王兄王嫂都是如此。如今你和姑爷也算是外头称颂的了,好与不好,却也只有你自己知道。”
上官亭笑道,“母妃放心,这些年虽然在颖城清苦,却倒也自在,只是玫儿珏儿两个常常不能相见,倒是憾事了。”
封氏笑道,“玫儿和珏儿两个,私心里头你更疼哪一个?”
上官亭笑道,“母妃这话说得倒叫我难以回答了,只是在母妃面前我是没有什么好瞒的,虽然珏儿也是跟着我长大的,和玫儿也没有什么不一样,只是若真论起私心来,总还是更疼玫儿一些。不论别的,就为着像自己,也更贴心些。”
封氏微笑道,“你这说的是实话,天下做娘的谁不是这样的呢,你如此对珏丫头已经是难得的了。”
上官亭正欲答话,却见封氏又淡淡问了一句,似乎是漫不经心,“那若是玫丫头和文崎,你更疼哪一个?”上官亭倒不妨她问着这个,疑惑道,“都是自己儿女,哪里有更疼哪一个的呢?”
封氏却追问道,“若当真叫你选一个去呢?你待如何?”上官亭不明封氏何以执着于这个问题,却又不得不答,半晌才艰难道,“若论心里头疼爱,做母亲的自然都是一样的。但若论起旁的,子嗣上头我和将军就只有文崎一个儿子,自然瞧得要紧。论起亲疏,清玫到底不常跟着我,文崎却是一直在我身边的,或者还是亲近些的。”
封氏笑起来,那笑容却有些奇异,像是感慨,“是了,但凡做母亲的,不论胸襟如何,总是亲生的儿女胜过了旁人,身边的胜过了隔得远的,更说的直白些,儿子总是胜过了女儿。”
上官亭不知怎么说起这个,只打趣道,“母亲这话说起来,就是我不如王兄的意思了。我是女儿,不能总是伺候在母妃身边,是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