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董润悄悄进了园子,却是乔装扮成上夜的小厮,跟着倚檀绕到山顶上的杏花春雨亭上头。本来董润进府来并没有什么,然而如今怀慕不在,青罗又住在园子里头,商议的又是秘密之事,还是隐蔽些的好。
春雨亭在山顶上,被花树所隐蔽,一般人是不会上来的,泉声淙淙,想要听到说话也是难。只要半山的飞蒙馆留一个人瞧着,有人来即可下去就是,最是稳妥。白日虽然晴了一会子,夜间又是秋雨潺潺,想来也不会有人再来的。
青罗独坐在亭子里头,下头叫倚檀、侍书几个都在那里,就等着董润上山来。果然戊正十分,瞧见有一个黑黢黢的影子从下头上来,披着一身蓑笠,却并没有点灯,果然正是董润。
此时南安王府求亲之事还只有上官启、柳芳和和自己知道,其他人想来不知,青罗也不多客套,只把白日里的情形、澎涞的言语都和董润说了,又道,“如今这件事情会如何,我也说不清,只怕清玫和蓉丫头两个里头总有人是要嫁去的,然而究竟是谁还未可知,于我们何者更有利些也未可知,还想叫仲平你千万给二爷递一个信,请他拿一个主意才好。”
董润蹙眉道,“我今日和澎涞先生一处,只觉得他心思缜密十分谋略,倒没想到所来是这样事情。若说起利弊,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好说的,自然是二姑娘嫁去对二爷更为有利。嫂嫂你想,清玫姑娘虽然是二爷嫡亲表妹,却素来没有什么来往,心思也简单些,只怕成不了什么臂助,何况方家素来与大公子有些交往。蓉姑娘年纪虽然小,却是心思细密,又与嫂嫂颇有深交,若是能成了南安王府的世子正妃,以后行事,只怕那边更是可靠些。二爷若是要对大公子那一边有什么行动,南安王想来是不会从中掣肘的。”
青罗慢慢道,“你说的这是目下,那以后若是两方交战,蓉丫头岂不是更为为难?就算她嫁了去,那一边究竟能顾念几分还未可知,我们这样和亲之人,又哪里真有什么分量。何况我已经应了蓉丫头,必然护她母女周全,如今远嫁,蓉丫头纵然没什么,郑姨娘岂能好过?只怕蓉丫头也不愿意。就不说别的,如今蓉丫头留在这里还能为我们所用,太妃那边如何,究竟还没有定数,如今若是送了她去,倒是平白少了臂助。”
董润见她说的坦白,也道,“嫂嫂说的自然也在理。若是嫂嫂这样想,不防就在清玫小姐身上多下些功夫,不说别的,只不能叫方家与大公子真的联做一处,再和嫂嫂的母家有什么瓜葛,那就当真大大为难了。”
青罗叹道,“我心里头的意思,却也不想玫丫头嫁过去。玫儿年纪也小,最是天真烂漫,明知道嫁过去多半没有好结局,又何苦冒险呢?”
董润笑道,“嫂嫂与两位姑娘倒真是情如姊妹,只是嫂嫂与二爷既然也能琴瑟和谐,怎么就料定南安王世子与未来的世子妃不会有这么一日?嫂嫂怎么对自己兄长反而没有信心起来。”
青罗心里一惊,今日已经不是一个人对自己说这样言语了。自己之所以如此断言,不过是因为心知肚明,苏衡心里的人是自己。然而自己当日何尝不是心中非是怀慕,如今还不是如此?既然这样,又为何总觉得苏衡纵然对自己无情,也不会对未来的妻子有情呢?到底是自己痴了,还是自己竟然一直暗暗希望着他不能对自己忘情不成?
青罗神色一凛,便道,“即便是如此,还是要好生考虑才是。这件事情上头我实在举得为难,还是劳烦你和怀慕说一说。我知道如今有些为难,只是这也是要紧的事情。”
董润点头道,“既然这样,我必然尽力而为。只是嫂嫂原来是这样性情中人,若二爷真是拿了什么主意,嫂嫂你真就能毫不犹豫地去做么?”
一句话倒叫青罗无言以对,半晌只道,“我也不知道。”
董润倒不料她这样回答,只觉得这里头还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一般,却也不愿多问,只笑道,“舍妹在府中,叫嫂嫂费心了。”
青罗笑答,“徽丫头很是得体,连太妃都很是喜欢呢,说是模样性情皆是一等一的好,我们岂有不疼的理。园子里众人都十分喜欢徽丫头呢。”
董润叹道,“妹妹年幼失恃,只有我和兄长陪伴,我们又时常在外,身为男子又不知体贴女儿心意,总是不能照顾周全,十分挂心。早在嫂嫂未嫁之时,舍妹便听闻了嫂嫂在落阳峡的故事,十分倾慕,如今能在嫂嫂身边听教诲,非但是妹妹的福气,也了却了我和哥哥的一桩心事呢。若是妹妹能学得嫂嫂一两分,将来能嫁与如二爷这般的人,我和哥哥也就对得起父母在天之灵了。”
青罗心中感慨,无论自己觉得如何艰难,旁人瞧着,都是光芒万丈的人生,倒真叫人无言以对了。一会子下了山,遣人悄悄送了董润出去,自己仍旧如前一般独自在案前习字。正出着神,却见怀蓉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来,静静瞧着自己。青罗倒不曾想到她夜里一个人会来此处,心里头正想着她的事情,忽然瞧见那么一双眼睛静静的,几乎唬了一跳。
定一定神,见怀蓉也如方才董润一般穿着一身蓑笠,梳着园子里丫头们的头,知道是不愿意叫人瞧见的意思,心里更是狐疑,不知道她这一来是为着什么事情。正欲叫人进来伺候,却被怀蓉轻轻制止,道,“我来是有要紧的事情和嫂嫂商议呢,旁的人不必进来。”青罗只好作罢,且坐下听她要说的是何事。
怀蓉也不把外头的蓑笠解下,也不坐,便立在门口淡淡道,“嫂嫂,我想嫁到京城去。”青罗一惊,便问,“好端端的,怎么忽然说这样话?”
怀蓉微微一笑道,“嫂子不必瞒我,如今嫂子娘家来人,不正是为了嫂嫂的哥哥南安王世子的婚事么?”青罗更是惊讶,“你这是哪里听来的?”
怀蓉笑道,“本来只是忖度,如今瞧嫂嫂这样子,看来是真的了。”青罗不由心中暗叹她的聪慧,却只问,“就算是有这样事情,你又来凑什么热闹?”
怀蓉笑道,“依着身份地位,如今府中合适的女子,只有我和清玫,是也不是?”青罗见瞒她不住,只得把白日里的那些话都和她细细说了。
怀蓉蹙眉道,“难道父王是要叫清玫去?这样倒还要我颇费些功夫了。”青罗讶道,“你为何非要嫁到那里去?”
怀蓉道,“嫂嫂怎会不知?如今我若是嫁了去,便是南安王世子妃,未来的南安王正妃,与大姐姐当日不可同日而语,依着规矩,我母亲自然能被封做侧妃的。”
青罗道,“就算是姨娘封做侧妃,又能如何?你这一去山长水远,你不在太妃身边,谁还能顾她周全?不过是枉担着一个虚名儿罢了。就算不说这些,你母亲一生所愿,不过是你能平安顺遂,如今你卷入这样纷扰之中,已经非她所愿,你还要嫁给自己本无心的人,一去万里,你母亲又会如何伤心?如此莫说是做了侧妃,就算是做了王妃,也不过如董姨娘一般,是一世的伤心人罢了。”
怀蓉淡淡道,“如今嫁给谁,都是无心罢了,也没有什么分别。”青罗一惊,只觉得怀蓉的眼中一片死寂,丝毫见不到波澜生机。怀蓉却只是笑笑,“难道嫂嫂嫁过来的时候是有心的不成?”
青罗哑然,却听她又道,“至于母亲,趁着这一次,我自然有法子叫她不再受人欺凌,若我这一次能帮着嫂嫂成了事,嫂嫂自然也能护她周全。母亲虽然不舍我远嫁,然而做女子的终究是有那一日的,若我能珍重自身,虽然路途遥远也不算什么。如今我要嫁的好歹是嫂嫂的亲哥哥,想来就算不瞧在西疆的面上,就算只瞧着嫂嫂的面子,必不会为难于我的,总好过不知哪一日被父王随意嫁了出去,到时任人宰割。”
怀蓉神情平静,丝毫不见叹息自怜,“至于我自己,嫁到那里都是一样的,只要母亲能不再受苦,我都是愿意的。如今,姻缘于我本就没什么意义,我唯一挂心的,只有母亲而已。而嫂嫂只要帮着我做成南安王世子的正妃,先前所应允嫂子的,我自然有法子做到。何况我与嫂子家中亲上做亲,对哥哥嫂嫂岂不是比清玫更为有利?”
青罗蹙眉道,“你有什么法子?你就不怕以后有什么变故,这一边用你母亲要挟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