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笑道,“姐姐放心,我省得,咱们二爷二奶奶的事情,自然不会往外头说的。”
翠墨笑道,“知道你是个伶俐的。你倚檀姐姐呢?怎么不见回来。”
那丫头却一怔,“咱们只顾着撤灯,一回头准备回去没见姐姐,以为她熬不住先回来了,咱们就自己回来了,怎么姐姐竟然没回来么?要不我再去找找。”
侍书笑道,“不必了,这会子天亮了,一切事情也都妥当了,倚檀姐姐对园子这么熟,自然不会弄丢的。你这会子去找,惊动了人倒是不好说的。”
那丫头点点头,就下去了。翠墨笑道,“倚檀姐姐素来是个稳重的,怎么今儿在园子里逛得不肯回来了。”
侍书也笑,心里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倚檀素来的性子,规行矩步,言行都是极为谨慎的,断不会事情做完了还在外头耽搁着的。侍书想起来翎燕和怀思,心里头生出一丝狐疑来,倚檀和怀慕也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呢。若是她有个什么想头,再有人嚼个舌根,还不知将来会如何。侍书想了想,这话还是不要叫青罗和翠墨知道的好,既然还没个影子,也无需生出什么无谓的风波。
天已经大亮了,十五的夜里还是晴朗无云,晨起却像是起了雾一般,蒙蒙的,天空里头没有朝霞,只有那颜色慢慢亮起来,最后凝固成了珍珠灰,柔和的,不算晦暗也不算光明。
倚檀仍旧在园子里,其实也没有往旁的地方去,不过是在汀兰渚一带踟蹰。忽地回过神,发觉自己便站在那一块先王手书的“烹茶煮酒论天下”的石头跟前,那一株参天的黄桷古树,虽是入秋了仍旧亭亭如云。
那一日她头一回跟着青罗来园子里头逛,青罗比并没有被繁花障眼,最心动的却是这一石一树一言。孤木青天,石上苍苔,烹茶煮酒论天下,青罗那一日便道是真名士自风流。而那一日,素来眼高于顶的董润大人眼里头,分明流露出了激赏。
倚檀自小算是在怀慕身边长大的,又是柳氏家臣的女儿,身份特殊,自然在董余、董润兄弟跟前也与众不同些,算是非常相熟的。董家兄弟皆和怀慕是一样的胸怀抱负,董余大人最是谨慎,一直以来都处处提点着世子。董润大人性子虽然飞扬跳脱,内里其实有几分恃才傲物,等闲人皆是不看在眼中的,对青罗第一眼瞧见,却像是一见如故似的。每次董家兄弟来卷绿斋,往往都是倚檀在伺候着,言谈间她听得分明,这两个人按理该是警告怀慕谨慎小心,不要轻信的,却不知怎地突然就像是被青罗勾了魂儿似的,竟没有一个这样,董润反倒还劝着他们不要生了嫌隙。
倚檀心里头不是没有怨恨的,自己七年的经营心血,竟然比不上这个人短短七十天么?倚檀知道自己身份自然不如,才貌也有限,只是难免觉得心寒。是啊,青罗风华如此,待人也算是真诚谦和,对自己这样的人也肯真心相待,还说要做姐妹一般的话。
若是换一个情境,或者她对青罗,也是可以像侍书、翠墨一样的。然而她不能不面对自己的心,人就是这样,既然有所欲求,就不可能公正公允。她的心,早就已经偏斜了,却可笑地只能装出大义凛然的样子来,假装自己是无欲无求的。
这么些年,她隐秘地生活,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隐藏起来,甚至于忘了自己的一切,只在暗影里头仔细地观察别人,理清这人事纷杂里头的关窍。是啊,她在他的眼里,是忠诚、可靠、得力的,她曾经以为这就足够了,她为这样的信任、这样最近的距离骄傲,然而她却没有想过,这些词都是属于臣子而不是妻子的。
不不,她没有奢望过成为她的妻子,她只是希望他的眼睛里头,除了她的身份才干,还能看见她的人,不是任何人,不是臣子不是奴仆,而只是她。然而他连她的名字都叫青罗更改了,对他而言她叫什么并不重要,因为她只是臣子。她自己在家中的名字自然不能用了,青罗入府前她的旧名也不过和砚香一样是按着府里的规矩起的。
这就是奴仆的命运,没有自我,随着主人的高兴随意地叫唤,和小猫小狗没有什么分别。她对怀慕而言,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她的身份只是忠诚乖巧的猫狗,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肉情感的人。
她曾经以为珍贵的信任,却原来这么可笑,或者只有至亲的人,才能给怀慕伤害和欢喜,而他们这些臣子,不过是权术之间的棋子。既然是棋子,那么他们的背叛也好忠诚也罢,不过是他算计的东西。他信任她,不过是因为她没有背叛,他控制得住这枚棋子,而不是因为他的心里有她这个人。他相信她,是因她可以被相信,而他相信青罗,却是因为他愿意相信,这里头的差别,何止天渊。她靠近的从来都只是永靖王世子,而不是上官怀慕。而青罗呢?却不知为何,轻易地就靠近了她以为不可靠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