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这一梦,一直到晚间才醒过来,醒来时分觉得身上已经汗湿的透了。那个梦魇叫她困惑又害怕,她分明是没有孩子的,可是那一瞬间那个唇上仿佛带血的孩童唤她母亲,却叫她心里一阵一阵地抽疼。青罗觉得身上疲倦得很,勉强支起身子,想唤人进来,却发现嗓子似乎是哑了,发不出声来,又觉得眼前一黑,手一软便掉在了床下。
青罗的声响惊动了守在外间的侍书,侍书忙进来问道,“二奶奶你怎么了?”说着便走到近前来把青罗扶上床,点起了灯细细一看,讶道,“姑娘的面色怎么这样的白?”伸手一探额头,忙道,“怎么又烧了?二奶奶先躺躺,我去请大夫来。”
青罗牵住侍书的袖子,指了指桌上的水壶,侍书会意道,“二奶奶放心,我先去叫大夫,叫翠墨进来伺候你。”忙忙地便出去了。
侍书刚出去,就瞧见翠墨立在外头,问道,“好姐姐,怎么了?我仿佛听见你喊了一声儿呢。”
侍书道,“你快进去,二奶奶发着烧呢,看着有些不好。你快去伺候倒点水喝,我去找二爷请大夫来。”
翠墨跺脚道,“怎么姑娘到这才一个多月,又病了?我就说这多雨的地方不好,总叫人觉得病恹恹的身子不爽。”
侍书斥道,“说这些叫王府里的人听见要怎么说我们奶奶?什么娇气傲气,能有什么好话?你不说快些去伺候,还给姑娘添麻烦。还要以后记着,除了在二奶奶一个人面前,别混叫,称呼上要谨慎些。”
翠墨听了一顿教训,忙进去伺候了,侍书也不敢耽搁便往前头书房去找怀慕。怀慕自回府之后,心里虽然烦乱却也不敢放松,把董余董润兄弟都叫了进来讨论今日所疑的封太妃一事,直到此时也没个结果。此时侍书心里头着急,匆匆地就进了卷绿斋,进门也顾不得看屋里有些什么人便道,“二爷,快去请大夫,二奶奶不好了呢。”
怀慕一听心里悚然一惊,急问“二奶奶怎么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一会子就不好了?出什么事情了?”
侍书到底是丫头,青罗往年在家并不常病的,上一回在擎雨阁一病又是来势汹汹,此时又见她那苍白憔悴模样,正不知出了什么大事,心里头一急便道,“二奶奶本来都好好儿的,回来说身上不好就睡下了,方才我听见屋里有声响,一进去二奶奶就跌在地下,面色白的和纸一般,连嗓子都坏了说不出一句话,额头烧的火烫。”
怀慕听侍书说的厉害,忙起身就跟着她出去,急声吩咐小厮快去请大夫来,竟把董余二人丢在屋子里头一句交代也无。
见怀慕出去,良久董润才笑道,“哥,你看世子对嫂子倒是上心的很,一听见病了就这样着急,忙不迭地就去了把我们晾在此处。”
董余横了他一眼,却又想起今晨和世子的谈话与世子瞧着世子妃的模样,心里也觉得弟弟的话甚是有理,点点头道,“你说的没错。只是如今世子的局势并不好,还是万事谨慎的好,轻信万一错了,可是既伤人又伤心的。”
董润笑道,“哥哥总是想得太多,我看世子妃对世子,也堪称佳偶,世子这些年过的也寂寞,若是有个人做伴,正是好事,想得这么多说不准也是伤人伤心呢。”
董余想想,或者的确如此,也就不再说什么。既然世子妃病了,永慕堂里头自然有的乱的,他们在此间也不合适,便留下话先告辞了。
怀慕急匆匆地进去,一路便想着青罗这是怎么了,病的如此突然。甚至会觉得,是不是祖母给的茶有问题,细想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可笑,一来祖母并没有如此的理由,二来自己和怀蓉也都喝了。
怀慕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一种真实的紧张和担忧那样明晰,叫他每往前迈一步都觉得害怕。走到青罗床前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怀慕也已经湿透了衣衫。翠墨正守在床前,青罗此时却又已经昏睡过去,口中还喃喃地念着什么。
翠墨见他进来,忙起身道,“我刚刚才给二奶奶喂了水,二奶奶没喝两口忽然又不好了,我正不知如何是好呢。”
怀慕抢上前去,他在江湖飘荡多年,也算是略知道些歧黄之术。仔细一看,虽说面色难看额头也烧的滚烫,却又似乎并不是什么重病,只是整个人昏沉着,像是沉在什么梦魇里头似的,身子也瑟缩不停。
他俯下身去仔细听着青罗的低语,语气轻微,仔细分辨也只能听见零星几个词,似乎说的是“孩子”、“别走”一类的。怀慕听得一怔,也不知她梦见的是什么,然而看她神色惊慌痛楚,也知道是噩梦了。只是梦魇之人还是叫醒的好,不然受得苦楚惊吓更多。怀慕便轻轻摇了摇她,低声道,“青罗,快醒一醒,青罗,醒一醒。”
青罗似乎听见了,却又似乎没听见,眼睛微微睁开了一线,看见了他,却又像是没看见,眼看着就要把眼睛合上,身子却是抖得更厉害了,似乎是遭遇着什么恐惧的事情,连手都紧张地痉挛着,像是想抓住什么似的。
怀慕忙抓住她的手,加大了回握的力道,“青罗,醒一醒,你做梦呢,是我在这儿呢,别怕。”怀慕持续不断地摇着,却也并不敢大力或是大声,只是持久地摇晃着,轻声地唤她。终于青罗的眼睛里头似乎有了明确的光,虽说憔悴,然而看得出是清醒的,嘴里的低语也停住了,表情像是迷惑,身子却渐渐松弛下来。
怀慕见她望着自己,也不知她是不是真彻底清醒了,怕此时骤然松手吓着她,也就这么看着她,等着她回神儿。果然如此半晌,青罗似乎意识到她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面上一红,眼神也避开了,怀慕这才松开了她的手,直起了身子在床边的小锦凳上坐下了。
青罗想问这是怎么了,却又说不出话。怀慕见她的模样,安慰道,“没什么大碍,你就是发烧了,想来是你一路风霜,到这里日子也不久,身子的亏虚还没补上来,加上水土不服,这几日这天变得也快,想来受了寒气,就病了。大夫快来了,我想不会有什么大事儿的,你安心歇着就是了。”
怀慕虽然对青罗的梦魇有些奇怪,可此时自然不是问什么的时候,也就只是温言安慰。青罗心里也在想方才的事情,方才自己本来已经清醒,翠墨过来伺候喝水她都是只道的,却总觉得脑袋似乎有千斤重,沉沉的坠下去,喝了一半眼前又一黑,便又坠到那个梦魇里头去了。自己挣扎着要抓住那个孩子,却眼睁睁地只看着那个孩子坠下去,面容凄凉,眼神淡漠。她挣扎出一身冷汗,一时觉得是自己要抓住那个孩子,一时又觉得是那个孩子要抓着她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