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慕道,“虽然老太妃说了叫我们别上山来,只是青罗至今没拜见祖母,实在心中不安,还请妹妹也替我们多美言几句,想来祖母也不会怪罪我们。再者和妹妹说一句实话,青罗这些日子在家中也是闷着,也想带她出来透透气儿。山中水土养人,妹妹可不就是个例子么,也叫她沾点子灵气。”
怀蓉心里明白,笑着点点头,“嫂嫂心里记挂祖母,怎么会有责备的话呢。倒是哥哥心疼嫂子,这话太妃听见,也必然欣喜。”
董余见几个主子说话,也并不插言,此时方才上前见礼,又对青罗恭敬道,“听闻舍弟前些日子对世子妃颇有冒犯,舍弟年轻又自在惯了,不识礼数,还请世子妃不要见怪才好。”
青罗忙笑道,“董大人说的什么话,令弟风采翩然,言谈直爽,正是难得的高士,怎么会是冒犯呢,董大人也太客气些。”
怀慕便笑道,“这兄弟二人,虽然是一母同胞都是我的知交,性子却是千差万别,没半分相似处。你也别多心,伯平素日就是这个样子,对着我也不肯失了礼数的,也并不是见外。”
说着一行人便慢慢往山上走,青罗和怀蓉在前头,董余和怀慕在后头跟着。重华山见长于清幽,上山的路并不十分险峻,何况素来香火甚旺,往来的游人香客极多,也修葺得十分稳妥,怀蓉自然是走的惯了,青罗前几月在西疆山水间跋涉,也不再是昔日举步有人搀扶的娇怯小姐,故而也不算十分费力。怀慕二人见她们自己走得平稳,也就不碍着她们说话,只远远跟在后头。
董余望着前头青罗的身影,迟疑一刻仍是对怀慕道,“世子,世子妃举止轻捷,并不像是养在闺中不曾出门的小姐,这只怕,有些什么缘故吧?”
怀慕问道,“你的意思是,或者她是哪一边派来的什么人,甚至是刺客一类?”
董余忙道,“岂敢,我只是觉得世子妃行动间不似娇生惯养,更颇有见识,不像是足不出户不谙世事的深闺女子,故而心里疑惑罢了。”
怀慕沉吟道,“我素日看来,她举止言谈倒的确是公侯王府的做派,不是世代簪缨的大族浸润,是断断出不来的。至于这气度见识,想来以南安王府这样的门第出身,或者也与其他寻常富贵人家的小姐不同一些。至于这行动便捷——”
说到此处,怀慕也不知再说些什么,如何解释,倒是董余轻声解释,“或者以世子妃这样的性格,以前阵子所见苏世子的举动,也不似那些拘谨于礼教的人家,与世子妃也像是兄妹情深,想来时常也会带着世子妃到处逛去,也不奇怪。”
怀慕笑着望了他一眼,“你倒是奇怪,先前说疑惑的是你,如今说这话的也是你。”
董余笑道,“世子,我怎么看这不要紧,关键在于世子。我记得世子在新婚的时候,是不愿意相信世子妃的,如今,倒像是变了个样子。”
怀慕慢慢道,“这些日子倚檀瞧着她,并没有什么异动,也算是定了定心。何况既然暗影也没有查出什么来,也就先当做没什么就是了。”
董余淡淡道,“世子以前的脾性,是再没确定可信任之前,是防着十分的,如今性子倒是转了。”
怀慕自然知道董余是提醒自己,也不答话,只往前走,董余也不再追问,沉默地跟着他往前去。
前头青罗和怀蓉自然也说着话,只是青罗和怀蓉这些日子也并未怎么谈心,唯一一次便是前夜怀蓉冒雨而来,说的都是权谋之事,与寻常小儿女之间譬如和怀蕊之间的谈话大不相同。更何况说到底,怀蓉也算是有所芥蒂的,到底不是自己,她也不会卷进这样的是非里头去。
青罗也不知和她说什么好,只好问道,“二妹妹常年住在山里,可有哪里觉得不惯么?
怀蓉淡淡道,“也没什么不惯的,山里头清净,不是外头能比的。何况就是有什么不足的,这么些年也惯了。”
青罗点头道,“妹妹说的很是,人若是能随遇而安,也是一种福气。”
怀蓉听出她言语中的劝说安慰,回望了她一眼,笑道,“嫂嫂是不是也是如此?如今嫁到我们上官家来,对姐姐而言,是心甘情愿,还是只是随遇而安呢?”
怀蓉这话问的犀利,青罗怔了怔,笑道,“妹妹这话问的奇怪,如今既然已经尘埃落定,这些事情又何必再说?何况妹妹也瞧见,不管我是怎样嫁过来,为何嫁过来,如今我和你二哥哥既然已经有了白首之约,也算是相濡以沫,相扶相依,这一生,也就是如此了,自然也是心甘情愿了。”
怀慕虽然离了数十步远,然而耳力极好,青罗这些话也一字不落地听在心里。那十二个字听上去如同惊雷一般,白首之约,相濡以沫,相扶相依。怀慕心里苦笑,不知青罗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几分真心呢?还是只是拉拢怀蓉的面上的言辞。相濡以沫,相扶相依,或者还是真的,两条涸辙之鱼,也只能如此。
然而白首之约一句,真的刺到了他的心里。白首之约,不过是寻常人皆说的话,只要是夫妻,皆当得起这几个字的。然而所有这些相濡以沫,最后并不是为了白首之约,而只是为了能不同白首,如此听来,多么讽刺。
山中的雨仍然细细密密,罗织着这个世界的一切,把这空山中唯一的四个人缠绕在一处。山中的雾气渐起,四周深深浅浅的翠色都罩上了一层纱,越来越远。怀慕和董余见状,忙加快了脚步跟上去,山路越行越窄,只容得下一人,为着稳妥,怀慕率先而行,身后跟着青罗、怀蓉,董余跟在后面,再往后才是绯玉和随行的众小子们。唯一看得清楚的,只有脚下的青石阶,石阶之间的浅草,和身前人的脚步。而前路,没有人看得清楚,那些雾霭流岚里头,隐匿了多少生机或者危险,又有谁能看的明白呢。
青罗低着头,一手执着伞,一手提着裙角,紧紧跟着前头的怀慕。即使在风雨里头,他也显得这么从容,如同闲庭信步一般。他仍旧是喜爱玄色的衣衫,只是家常穿着,用银线绣着如意云纹,也多了几分随意潇洒。即使在这山中那种气质仍旧是如同庙堂之上的王侯,而非山中的隐士。
早上怀蓉方一出门,他就带着她悄悄儿往西北角门出去,命心腹小厮加了马车带着她往重华山去,并没有叫旁的人知晓,又命倚檀和侍书对来访的人只说二奶奶身子不爽,还在屋里睡着。
前一晚怀蓉方走,怀慕已经和她说了今儿早上上山的事,细细叮咛了一番。青罗在府里头也呆的久了,也当是出去散散心,只是那叫众人都敬重畏惧的老太妃是个怎生模样,她也忐忑的很。如今跟着怀慕上山,瞧他似乎成竹在胸的样子,一颗心也就放下了,只管跟着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