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青罗和怀慕,正坐在窗下下棋。湘妃竹帘外的雨丝轻柔,落在窗下的芭蕉叶上,一声一声倒是好听。青罗忽然想起擎雨阁的雨声了,荷尽已无擎雨盖,蜡卷仍是爱秋声,那样绵绵无尽的雨夜,一个人度过,到底是凄凉了。如今这景象,倒是叫她想起“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了。
只是已经没有人等着她,与她回忆巴山夜雨。如今她的家,就在这巴山蜀水之中,与她同剪西窗烛的,正是与她话夜雨的人。或者,这样也是一种幸福吧?虽然没有人等待,却有人陪伴,既然如此,又何须等待呢?时光这样静谧,这样的夜雨,似乎也温暖了几分了,幸而她,并不算孤单。
怀慕在落子的间隙里,时常都对着青罗出神。灯光照耀下,她的面貌似乎显得比白日更加青涩些。许是家常不出门的缘故,打扮得也是清减。一身白衣一丝儿花纹也无,因为夜雨微寒,侍书给她披上了一件青色的外裳,也不过疏疏印绣着几朵明黄的菊花。如今菊花还未开,这秋意也是刚刚才上来,倒是在她这里,瞧见了第一抹清秋颜色了。一张脸脂粉不施,头发也就随意绾着,倒有大半散落下来,面孔在烛火里头,几乎能瞧见绒绒如桃子一样的感觉。
他这才想起,她其实也只有十六岁,这样年轻,与当初直面未来人生的自己,不过是一般大的年纪。如今她的神色极为平和,只是极力思索着棋局,倒是没有了素日眉宇间那一丝淡淡的忧色。
她虽然聪明,棋力也很是不弱,到底比不得他,他却也不急着赢她,总是那么不紧不慢地,看着她蹙着眉头冥思苦想的模样,长久地看着她。想来她沉醉在棋局里头,并没有发觉,他也就无所顾忌地打量她,这个如今世间和他最亲近的女子。窗外的雨声似乎渐渐地远了,屋子里这样静谧,几乎叫人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怀慕正自出神,侍书忽然走进来道,“二爷,二奶奶,二小姐来了。”
两人都是抬头一惊,怀蓉明日便要上山去了,此时冒雨而来,却是为了什么?怀慕问道,“是二姑娘一个,还有谁吗?”
侍书摇头道,“再没有旁人了,连个丫头也没带着,自己披着一件蓑衣提着一盏灯笼就进来了。我叫她在吹梦轩里头等,二小姐不肯,现在就在外间呢。”
怀慕和青罗相对一望,怀慕便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们这就出去。你去沏三杯茶来,沏好了搁在那里,你们就都出去。”
侍书点点头就下去了。怀慕和青罗忙相携往外间去。
怀蓉此时果然一个人立在外间,一身蓑衣已经脱下挂在廊下,一双防水的木屐也搁在外头,身上穿的也极不显眼,一身家常的云灰色,倒像是她往日里常穿的颜色。虽然简素,那眼中的神色、面上的神情青罗一望即知,和那一日在闻香擎艳艳惊四座的女子没有分毫差别。此时侍书端着茶盘进来,默不作声地奉上三盏茶来,一语不发就退下去了。
青罗对怀蓉含笑道,“妹妹冒雨而来,请坐,喝杯热茶驱驱寒气。”
怀蓉顺势就坐下,喝了一口茶道,“嫂嫂说的很是,如今虽说才是七月里,天气还是闷热,只是这秋来风雨已经是注定的事情了,还是嫂嫂思虑周全,早早备下热茶,方能有备无患。”
青罗见她语下颇有深意,心理反复忖度她来此处的意思,就笑道,“妹妹说的很是。只是妹妹冰雪聪明,自然也知道有备无患的道理。只是这秋雨缠绵,若是一味耽搁了,只恐夜长梦多,妹妹有什么话,还是直说的好。”
怀蓉打量了青罗半晌,忽然对怀慕笑道,“二哥哥,你与大哥相持这么多年,赢得的最大的一件筹码,便是二嫂嫂了。可惜云姨聪明一世,到底输在这上头。”
怀慕淡淡一笑,也不说话。怀蓉续道,“既然嫂子心理有数,我也就明说了。我想和哥哥嫂子做个约定。”说着目光一亮,往二人面上一轮,“我母亲前几日受得无妄之灾,我想二哥哥二嫂嫂也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
青罗恳切道,“郑姨娘的事情,我们的确是有推脱不了的责任,也实在是无力援手,妹妹不要见怪。”
怀蓉笑道,“我自然不会见怪,见怪也无用。母亲常说二奶奶是个良善之人,如今我就信她一次。只是这一回二嫂嫂是有心也罢,无力也罢,如今我也管不得这许多,也无心去管。”说着直视青罗双目,“先时二嫂嫂对我母女所求,我无有不允,但凡我能力所及,无不竭尽全力,从此与哥哥嫂嫂荣辱与共。只求哥哥嫂嫂能替我照拂母亲,日后再有今日之事,不要再说无力的话,怀蓉所说的照拂,不是一时之事,而是无论何时,只要我母亲还在一日,都要维护她的平安尊贵,不能叫任何人轻侮了她去,怀蓉只有这一个要求,不知哥哥嫂嫂能不能接受?”
怀慕青罗对望一眼,怀慕颌首道,“妹妹既然说的这样直接,我也不必拐弯抹角。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妹妹既然能从父王那里救了姨娘,自然有自己的能力手段,又何须跟着我们来冒这样的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