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销红,屏山掩素。锁窗醉枕惊眠处。芰荷香里散秋风,芭蕉叶上鸣秋雨。
飞阁愁登,倚阑凝伫。孤鸿影没江天暮。行云懒寄好音来,断云暗逐斜阳去。
立秋已过了好几日,七夕也过完,如今天气也渐渐不似前些日子那样闷热,一阵一阵的风起,也些微带了几分凉意了。再几日便是中元节,更叫人觉得凭空添了几分凄凉之意。因说中元将至恐鬼魅皆出,这王室女眷多有些信这些神鬼之说的,也都怕沾染了鬼气,每日都闭门不出,在自己院子里求一份安宁,兼之节下所用的河灯、五色纸一类也都要自己亲手做了才算是虔诚,也倒都有些事情做。
阖府里都比往常冷清,只是中元本是祭祖祈福酬神的大日子,安云佩的绮云轩里头却是热闹的很,每日都有无数婆子进来回禀各色事物,倒是比往日更热闹了。
西疆人对这神鬼之事颇为重视,连上官启这几日也常留在府里头,不在外头处理政务,怀思和怀慕自然也就都在府里,连外客也闭门不见。自乞巧节之后,怀慕和青罗便时常一起悄悄儿往宜韵堂去,对怀慕来说,那是一个内心安宁的避风所,所说触景伤情,却也能得到安慰。而对青罗而言,也不知为何,那里叫她觉得莫明的熟悉安稳,她喜欢在那棵青枫下头,嗅着那奇异的莲香。
七夕既过,这盛夏光阴也算是进了,满府满园里的荷花都渐渐谢了,水佩风裳,零落成泥,唯有这里的岁月似乎是静止的,叫他们都能忘了外头的岁月倥偬。怀慕这些日子和青罗之间的话却也少了,似乎两个人都刻意地忘了他们的约定和想要的东西,只静静地一起度过光阴。永慕堂透过合欢树羽叶漏下来的夕阳,宜韵堂映在白莲边的明月,他们只是静静地瞧着。
身边伺候的人却都看的不甚明白,也不知这两位主子这几日是和睦还是有什么龃龉,却也无从劝起,也只好这样,连童嬷嬷也瞧不出其中的缘故,只是看怀慕的神色这几日却松泛了些,也就放下心来。
府里虽然有官中做的河灯并裁剪的五彩纸,按照习俗,骨肉至亲所用,还是自己亲手做的好,这一日用过晚膳,青罗也就领着众人一起做着。说是领着,青罗在家时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情,在这放河灯祈福消灾,原也不是京中习俗,只是入乡随俗,说不得也就跟着学。侍书翠墨自然也是不会,都跟着倚檀等做。
这样大事,童嬷嬷自然也是要管的,这几日也长长在永慕堂里头坐着,教他们扎起各色花样。童嬷嬷便对青罗笑道,“二奶奶在家中自然没有这个习俗,只是咱们西疆都信这个,二奶奶也不妨自己亲手做了,给自己的母妃祈福,也算是为自己娘家的亲人尽一尽孝心了。至于先王妃的那一份,虽说和韵堂那边自然也会做,只是咱们屋里究竟又是不同,二奶奶也为二爷尽一尽心吧。”
青罗名义上的母亲,自然是南安王妃,当今君上的嫡亲姑母,先帝的异母的姊妹慧嘉公主。想来慧嘉公主虽然也是指婚给南安王,分明是笼络权臣的意思,却难得与夫君情投意合,生下一子二女,而南安王也没有其他的侍妾侧妃,真是难得是佳偶。只是天妒红颜,竟然就那样早早去了,只留下王府里头那一大片的清明晚粉,幽香郁郁,成为王府里头每一个人心里磨灭不了的记忆。
青罗很羡慕自己名义上的这个母亲,虽然留在人间的时光那样短,活着的时光都用于等待,尽管结局仍旧没有等到夫婿归来,然而她到底拥有了真情,拥有了值得付出一生的人,那个人在她死去多年,心里也只有她一个人。而柳芳宜却没有这样的福分,她的人生与慧嘉公主正好相反,明着是恩爱,暗里却只是权利的结果而已,比起慧嘉公主,她实在是不幸。柳芳和的婚姻,似乎连这样的谎言也不曾有,从一开始,就只剩了不堪的真相,和无边的孤寂,岁月悠悠几乎无人知晓。
而自己在家时的两位母亲,生母赵姨娘这一生,似乎什么都在争,而什么也没有得到,自己口中唤了十几年的王夫人,得了府中的权势,庶子女的敬畏,可她又究竟有什么呢?父亲对她,似乎也就是那样,淡淡相对,许以最高的权位尊严,其他的,她竟然也看不出了。
而自己呢,最后史书一笔,也不知会如何评说于她了。或者对皇权来说,她的意义与无数或真或假的公主王妃一样,到和亲远嫁缔结太平之约为止,她的人生就结束了,谁会去关心她是否得到了女子该有的幸福呢?欧阳修的明妃曲里头就曾经说到,明妃去时泪,洒向枝上花;狂风日暮起,漂泊落谁家?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就是自己的一生了吧?
莫怨东风当自嗟,这本是林姐姐的花名签上的文字。而自己的,是日边红杏倚云栽,那日大嫂子笑话自己,莫不是也是个王妃不成,而事到如今,原来风露清愁和瑶池仙品,芙蓉清冷与日边红杏,听上去似乎是截然不同的两端,竟然都是殊途同归的。
天下女子皆命薄,话到最后,都只有那一句莫怨东风当自嗟吧?那个得了这个判词的女子想必已经仙去,只有自己,还留在这世上,替她看这一年秋的木芙蓉,开出风露清愁来。
青罗想了想,就扎了三只河灯,又亲自分别题了三首诗在上头。第一只上题的是,
白玉堂前一树梅,为谁零落为谁开。
唯有春风最相惜,一年一度一归来。
第二只题的是,
素花多蒙别艳欺,此花真合在瑶池。
还应有恨无人觉,月晓风清欲堕时。
第三只题的是,
水面芙蓉秋已衰,繁条到是著花时。
平明露滴垂红脸,似有朝愁暮落悲。
想了想又扎了一只,却不知说些什么好,提起笔想了半晌,终究是搁下了,就那样素色的一盏莲花灯,与另三只放在一处。侍书想到,“二奶奶就是风雅人,中元节放一盏河灯也有这许多讲究。”说着过来细看,轻声念了一遍,道,“这第一只写的是梅花,第二只是白莲,第三只是木芙蓉,我却都知道,不过二奶奶不写人,写这些花儿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