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罗目送着侍书与怀蕊出去,一转脸却见怀慕正定定地望着她,脸上一红,道,“你瞅着我做什么。”怀慕也不说话,转身给她也倒了一杯茶,又打量了几眼,才道,“我是在想,你有什么能耐,竟然连这么倔强孤傲的三妹也被你降服的服服帖帖的。”青罗接过茶,笑道,“哪里有什么能耐,不过是将心比心,真心相待就是了。”
怀慕皱眉道,“这真心相待倒是说得通,这将心比心可怎么说?”青罗便笑笑,只道,“这话前日不也说过么,家里亲戚中,也有像三妹这样的,往日表姐妹们聊天,自然也是知道。三妹在这府里,实在也是不易,我满心里想疼她,难得她也肯和我亲近。”又抬头恳切地望着怀慕,“三妹和你,虽不说同母,说起来到底也都是母妃养着,我们和她亲近些也无妨。何况,如果她的母亲真的是和你的母亲有些相像,她也是个可怜人,我们不疼惜一点,谁还在意她呢。”
青罗一番话说得恳切,倒叫怀慕有些动容,“你说的是,往日我也忽略了她,既然你和她投缘,都依你就是。”
青罗点头,便在怀慕书房中坐下,也一样取了一本书册,在一边静静瞧着,却不想这一坐就是许久,竟已到了晚间。青罗便起身道,“我这便回去了。”怀慕不曾抬头,便不假思索道,“你且等一等,我和你一处回去。”
青罗倒不曾想怀慕如此说,闻言一怔。怀慕自己也回过神来,笑着起身将书册掩上,笑道,“坐了这半日,也该歇下了。”又道,“原本想着我住在垂玉小筑,不会扰了你。只是今日童嬷嬷说得话,你也听见了,这些日子只怕——”说着也不往下说,只瞧着青罗。
青罗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也是无法,只好道,“既然垂玉小筑也收拾停当,也不防就那么搁着,你有时歇个中觉什么的也便宜些,晚间,要不还是挪到后头来。”
一番话还未说完,脸已经红透了。怀慕也不知如何说,半晌才道,“现下还早,只是折腾一日想必你也累了,要不就歇下吧。”青罗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只低着头跟着他往后头走。
布置屋子的事情是童嬷嬷领着一应人收拾的,因为摸不熟新奶奶的脾性趣味,又处处留心问了侍书翠墨,才收拾停当。如今看过去,倒是颇合心意,一应物件都以古拙大气为美,偶然点缀一两件光彩夺目的,更显得高贵不俗。
案上搁着一个青玉莲花座,里头满满盛着清水,养着的却不是荷花,而是用门前溪流里的各色水草做底,趁着中间飘飘荡荡数朵合欢花瓣。那合欢花本就是最轻盈的,如今颇有新意地开在水里,荡漾着清新的浅香,微微流动着梦一样的颜色。
怀慕瞧见这个,走过去仔细品玩一会,“这个断不是她们的心思,是你自己做的吧?”青罗应道,“我总觉得屋子里头若没有花草香便有些闷气,你若是不喜欢,我不搁着也就是了。”怀慕笑道,“偏你这样谨慎。我若是不喜欢,如何这满院子里头都是合欢花树。”
青罗用手指拨弄着水中的那些浮浮沉沉的花朵,喃喃念道,“雨晴夜合玲珑日,万枝香袅红丝拂。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绣帘垂簏簌,眉黛远山绿。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消。”转头向怀慕微微一笑,“我以为你这样性子,应当喜欢松柏竹木之类,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个。”
怀慕笑道,“一般女子,见合欢树想到的总是两两相对,合欢无忧,你想的这个意头却是不好,白惹了伤心。”青罗见他虽笑着,眉目间已有几分愁绪,忙问道,“那你喜欢合欢又是为着哪一句?”怀慕静静望着青罗,慢慢道,“夜合枝头别有春,坐含风露入清晨,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
任他明月能想照,敛尽芳心不向人?这话倒真像是他说的。对自己而言,如今已经是,任他明月相照否,自敛芳心莫向人。原来即使是这样合欢盈盈而开的庭院,在他们心里,也不是寻常人所见的同心合欢。就连自己,也是先想到那一支菩萨蛮,想到了擎雨阁中那个心碎的女子,想到了自己。合欢的花季那样的长,几乎开满了整个夏日,那样丝丝缕缕的清香花朵,不断地飘落下来。幽香袅袅,飞红逐水,而映衬着的,也不过是凭栏魂消的伤心人。
怀慕见青罗脸色有些变了,心里也是不好过,可巧此时砚香进来,见二人都对着这一片花朵发呆,笑道,“二爷二奶奶这是怎么了?这合欢花的香气最是清心宁神,今儿二奶奶想是乏得很,我在屋里头也放了一点,床也收拾妥当,今晚该是能睡个好觉。”
青罗这才回了神,笑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砚香瞧了一眼怀慕,迟疑道,“如今搬来这边,还是不用上夜吗?只怕晚上二爷和奶奶要端茶递水的,也没人伺候着。”青罗也望了一眼怀慕,怀慕便道,“这个你不用管,有什么事儿我和你二奶奶自己会料理妥当。你们几个也就睡在旁边那间,真有什么,我们再喊你们就是了。”砚香便把翠墨叫进来,服侍了二人洗漱,也就退下了。
等人都走了,青罗和怀慕绕过十二架屏风自进了里间,却是面面相觑。这天长日久,纵然是谁在地下睡,也不妥当。虽然屋里头都是自己亲信之人,只是如此闺阁之事,传出去究竟不好。
青罗见怀慕只是不说话,知道这话他也难说,只好低了头,声如蚊蚋,“就这样睡吧,好歹这里也宽敞。”怀慕听她自己说了这话,倒是松了一口气。却见青罗并不动弹,一转念也就明白,先去了外间,估摸着青罗已经换了寝衣睡下,才慢慢进来。
青罗果然已经歇下,睡在床里头,侧着身子面朝着里头。怀慕听到她的呼吸紊乱,自然知道她也没有睡着,也就不急着睡下,就着烛火自去翻一卷书,本该是就寝的时辰,那烛火自然晦暗,摇曳不定地照着那薄脆的书页上的字迹,本来应该是最熟悉的句子,却好像模糊得如从未有见过一般。
新婚夫妻的屋子里,本来该是浓艳的大红流金的色彩,只是他瞧出青罗的喜好,又知道彼此都不愿用这样的颜色刺心,就特意嘱咐了要收拾得大方整洁。童嬷嬷素来是个得力的人,倒是做的合意。所有家具箱柜等皆用的黄花梨,也不事太多雕琢,以古朴优雅为美,唯有床上,镂刻着鸳鸯戏水与百子图,想是童嬷嬷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