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散了这一场盛会,青罗回到自己屋里,卸下一身珠翠华衣,随手用阶前折来的一枝杜鹃绾了发,倚在廊下赏月。此时夜已深沉,众人忙乱了一天也都歇下,倒是清净得很。
这等盛宴礼仪繁杂,兼之有些人怕是在玉峡关见过侍书的,未免出了差错,澎涞特意吩咐,侍书翠墨都未跟着去。此时见姑娘回来,众人满口都是称赞仰慕,姑娘自己却只是默然坐着,也只好取了披风来与她披上,侍立于侧。青罗却开口道,“你们先歇下吧,我自己坐会子便好了。”二人知道姑娘的脾性违拗也无用,便自去歇息。
此时四周鸦雀无声,小院中只有青罗一个。月洞边植着一棵极大的合欢树,夜间收敛了羽叶,被月光在白墙上石地上映出影子来,姗姗而动,旁的再没有什么动静,只是静谧。如今心里激昂情绪也都淡了,只觉得累。再细想想今夜初见的他日良人,容貌风度都是极好的,那潇洒疏狂的模样,倒真是像这阔朗山水间的人物,与京城脂粉堆里浸润久了的公子哥儿是大大不同。他应和自己那篇诗的时候,自己倒是真心惊动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的说要与她缔结三生之约,这话连苏衡都是从未说过的。只是这三生之约,只是在共享太平这一个目的下的吧?细想想,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有几分真心。她自己都能为了这家国粉墨登场,他又如何不会?未来的岁月那么长,她是求不得凤凰于飞和鸣铿锵了,只盼彼此为了这共享太平,相安到老罢了。
青罗只是瞧着那树影微动出神,竟没有发觉月洞门后立了一个人。
来的人的自然是苏衡。夜宴散去,他忍不住地来瞧她,却又在这门前止步不前。经了这一个夜晚,他爱的这个女子,就如同枝上最明丽的那朵花,忽的就开了。他的探春是他独赏的,山野间、回廊下的杜鹃花,明快而清新,细细散着清香,不是有心人品味,是不会懂得的。然而这门内的已经是青罗,犹如盛世里最艳的牡丹,缓缓舒放,艳惊四座,那香味雍容醇厚,叫所有人赞叹称羡。而攀折的那个人,不再是他。
这一夜,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一对佳偶天成,上官怀慕的这一曲剑舞,二人诗词相和的这一段佳话,比如会是落阳峡新的传奇。然而他自己,暗夜里的玉笛飞声,那样悲怆苍茫的调子,原只是作为陪衬,衬出这佳人壮意,君子柔情。
他现在望着她,虽然是平日里相见的装束,可那眉宇间隐约的雍容已经叫他不能忘记,这一夜过去,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宜喜宜嗔的无忧少女,而是这个世间最高贵而遥远的存在。而这样的她,只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对他许了相思情意,却又对另一个人许了永远的并肩守护。而那个人能对她许诺的三生盟约,不论真假,都是他自己无法给的。于是时至今日,他连跨出这一步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和仰望她的无数人一样,远远地望过去,折服于她的风采,转身去走自己的路。
驿站另一侧的另一所小院中,上官怀慕与董余于月下对坐,手边只两盏淡茶。此时一身华服也都除去,两人瞧着不过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乘着雅兴月下清谈。只是一抹黑影悄然如烟的落在面前,低低地说了几句,又瞬息不见,犹如这夜风一样轻。
“这倒是奇了。”良久,上官怀慕轻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