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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零二章(09)长空黯淡连芳草

戊初时分,盛筵开席。楼前第一重玉台长五丈,正设主席,世子与公主并立,两侧略下是南安王世子与迎亲史董余大人的席位。此时永靖王世子上官怀慕束墨玉冠着玄色仪服端立于台上,衣饰精雅,气度高华,面带笑容,眼里的神色却是莫测。迎亲史侍立一侧,只待送嫁的南安王世子引涵宁公主至最高台上。

此时苏衡正引着青罗慢慢登台。杜鹃乃是西疆名花,又正是花开时节,白玉阶两侧俱铺陈绵延不绝,五色斑斓,更夹着两列灯烛,向离天宇最近的地方延伸开去。二人身后是众人仪仗,远远随着,都走得极慢。

青罗长长的裙裾曳地,扶着苏衡的手一步一步踏上玉阶,步履沉稳仪态万千。苏衡却仍是一身青衣,只在束发的白玉冠与衣角的螭龙纹略显身份,那一支玉笛仍是斜斜挂着,带着不羁的意味。

踏过一重一重的花海烛光,二人登上最高的一重玉台时,正是日沉月升的时辰。云霞未散,皓月将出,东天清冷而西天明艳。青罗深深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略一注目,头顶是落阳楼翘角飞檐的优雅剪影,足下是绵延的花海与烛光,极目所至,是金灿灿的江水,富丽的楼船和天边的落日和明月。而眼前,眼前是玄衣玉冠的男子,瞧着极是俊朗,只是那一点莫测的笑意叫人心惊。

四围都是陌生的人,连侍书翠墨都只远远随在身后。而身边唯一熟悉的人却瞧不见,只有那一丝晚梅的香味,若有若无的。青罗正出着神,那一直扶着她的力量却突然消失了,心蓦地一跳,不自禁地侧脸望过去,只见苏衡略整整衣衫,与对面的人一礼,分明是仪态完美的举止,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轻狂。青罗心里叹了口气,却也只是默默地一礼。

对面的上官怀慕也正打量着这二人。说是不在意,他也曾经多次揣度过未婚妻子的模样,不外乎两种,若是真的公主,自然是雍容而骄矜的,若不是,也不过是顶着公主名号的妖艳美人。直至朝廷送了画像来,那画中女子珠围翠绕,妆容华丽,美是很美的,却也看不出神韵。何况意态由来画不成,这画师自然是一意求好,信不得的。如今画中人立在眼前,眉眼清晰倒是极熟悉的,可确信是同一人了。然而那神采风韵,是画中木泥雕塑样的美人比不得的。

烛光中的这个女子,叫人不由得印象深刻。虽是宏大的筵席,也未曾凤钗翟裙地按着公主的常用礼制着装,那通身的气派却是叫人过目不忘。

只一身端庄而不失娇艳的妃色,那衣上的花样倒极是繁复,无数珍珠穿出的西番莲花纹样,一层一层开放,那珍珠的大小也不同,最妙的是那珠子每一颗都莹莹生光,且随着花朵的开放明暗不同,并不耀眼只是柔润。风微动,那花朵便像是活的一般,在夜色中缓缓盛开。发髻正中攒着一朵纯金的西番莲花,再无别的装饰,只是那枝叶蔓蔓蜿蜒而出,扣在如云的发间。一枚夜明珠刚刚好垂在额上,就如花间滴落的晨露,映的眉眼清明。

上官怀慕仔细瞧着这女子的容颜,也说不上是天姿国色,只是那美带着雍容的大气沉静,也带着鲜活的明媚照人,既不像是深宫中沉闷的金丝鸟,却也不是乡野间的寻常燕雀。眉黛烟青,胭脂香软自不必多说,一张脸上最动人的是那一双眼睛,初看如寒冰样冷彻清醒,却在珠光辉映下,流露出微微的惘然,叫人心生怜惜。

青罗却也在行礼抬眼的一瞬间细细打量了上官怀慕,自己未来的夫君。苏衡是温和而自在写意的,如淡淡的一轴山水,峰峦竞秀都藏在云深雾罩之中,远看去只是柔和的青翠宜人。

而这个人却是不同的,像是一卷狂草,只那么简单的黑白两色,霸气与张狂都是毫不遮掩的,然而仔细看着,却又是笔法不乱,气度自持。眼睛像是深深的一滩水,在那笑意背后,还沉着更深的看不清的神色,倒像是也在审视着自己一般。青罗也就收敛了神色,默默垂首不语。

一时宾主落座,上官怀慕先起身举了玉杯,“公主不远千里而来,是怀慕之幸,西疆之幸。此杯中乃我西疆名酒断鸿,虽不比京中御酒佳酿名贵,亦别有风味,怀慕敬公主,愿公主满饮此杯,共祝止战息戈,太平万年。”青罗也起身举将杯中酒饮尽了,“愿长存玉帛,永结为好。”

在台下众人的眼中,真真是珠玉相辉,天成佳偶了。纷纷纳首而拜,山呼“太平万年,永结为好”。只是席上众人面上俱是雍容的笑,心思却是复杂的多了。

青罗虽是素来有些酒量,只是满饮一杯,也不免微微有了些酒意。身边的侍女趋步上前,又细细满上。这酒与来时在渡头沽得的那一壶略有不同,余韵更深远些。酒色如琥珀,映在琉璃杯里,在这烛火下摇曳着浓艳醉人的光。

怀慕又敬道,“苏世子千里送嫁,深明大义,我西疆上下俱感激不尽,怀慕自当善待公主,视如珠玉,以报世子之义。”苏衡倒像是在沉思什么,闻言一惊,只淡淡道,“家慈离世年久,幼妹少年失恃,家严难免多宠溺几分,故而家中姊妹是素来不理会什么规矩的。舍妹自幼心性便高,又不喜拘束,只盼世子不要约束太多才好。”

上官怀慕本以为苏衡也要以什么家国大义的官样文章来回自己的话,却也没料到是这么一篇言辞,倒是真心关切了。这情意在这王室子弟之间倒是罕见,念起家中兄妹,倒不免慨叹一番,对面前二人多了几分亲近羡慕之情。想到如此兄妹情深,也免不了将自己亲妹妹送来此再顾及不到的所在,又生了几分怜悯。

再仔细打量眼前丽人,气度超拔不俗,倒是远超乎自己的期望。只是这女子在自己心里的意义,不过是和亲的标志,本人是怎样,倒是不需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一路牵扯了朝廷、南安王府、和高逸川的实力,这女子的身家来历用心都未能揣测,自然也是断不能放在心上的。一时间心里诸般念头闪过,也只是殷勤劝酒。

酒过三巡,上官怀慕像是心情极好,霍然起身道,“有朋自远方来,怀慕愿为佳客一舞助兴。”语毕便自身后侍卫腰间抽出一柄剑来,纵身第二级的玉台上,洒然起舞。助兴的歌舞乍停,只留了鼓声喝着这剑舞,一声声的震在心坎上。

那玉台越往上越是狭窄,这次一级虽也布置了百官席位,中间仍时有几丈见方空地,汉白玉的地面雕镂着绵延的水纹,中央浮凸着浅青色吉祥云纹,水云连绵,一眼望去似有秋水长天波涛汹涌之势。四围宴席满布着火红杜鹃,更是衬得这一处空阔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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