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午间,楼船泊在了玉峡关外,朝廷派来送嫁的使臣气度高华,表达着世子大人有急事暂离的歉意,语毕神色恭敬的扶着公主,浩浩荡荡一行人拥簇着他们高贵的公主沿着十里锦铺往迎宾的明月台上走。玉晖峡虽然风物秀丽,到底僻处西疆,百姓难得见到如此景象,更是簇拥在迎接的仪仗之外翘首观望。
走在正中的侍书却将是走在梦里一般,足下是锦绣的红毯,红毯之外,是更娇艳的杜鹃花,丹霞一样的红,初雪一样的白,夹杂着铺陈着烂漫缤纷,像是通向无上的光荣。她一手搭着翠墨的胳膊,是熟悉的纤软,带着激动的战栗,另一手却是由使臣澎涞牵引着,那只手臂冷定而绝不动摇,带着不容分说,也不容怀疑的坚决。
由不得她多想,只要跟着这个引着她的人前行即可,没有人敢怀疑。她瞧不见这十里锦铺的尽头是什么,是琼楼玉宇还是万丈深渊,甚至不用想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需要看清牵引着她的这个人就好,只需往前走。原来这么简单,只要你相信就够了。
再长的路也到底是尽头的。玉晖峡沿岸峰峦耸立,只在玉峡关这一处稍稍一开,设宴的明月台正对着这开口,约有五丈高,遥对着苍茫的一路江水。澎涞引着侍书一路往上,待走到顶上往下一望,八方臣服,万民礼拜,真如在云端一样了。
侍书自幼被卖进贾府,只有向别人下跪的,哪里经过这样的场面?只觉得浑身虚软,只靠着澎涞的支撑方能勉强站住。一时开宴,也只是端坐着,任翠墨在它面前布菜,也不知怎样的举止得益。
幸而楼台极高,台上不过坐着自己一行人与迎亲的使者数人,公主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叫人轻易瞧见,故而使者们也都坐的极远,连澎涞也不在下首与使臣们觥筹往来,她不过是一尊泥塑的菩萨像,拜祭的人是不敢去细细瞧的。
侍书每每偷眼去瞧澎涞,与在船上的冷酷不同,这时的澎涞完全是□□钦使的气度,谈笑从容,推杯换盏,只是她仔细看的出,那眼里仍然是那样的神色,冷酷而警惕。世子往日里也时时配着剑,只是那眼神温柔,倒叫人只觉得是翩翩的佳公子。
而他却是不同的,虽然只是文士,身上只有小小一枝竹笛,和袖中云灰色的一条手巾,可那种无情的戾气,每每让他害怕。她这些日子唯一怀疑他心里并非无情的刹那,只有在船上隔着帘子的那一瞬,可惜那时她看不见他的眼睛,不知这是不是幻觉。
宴席进行到一半,侍书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待回过神来,那歌舞伎里忽然就闪出了刀光,无声无息的就像她袭来。她还未来得及惊恐,身后的屏风两侧,又闪出了更多的刀光剑影,飘忽的向春风一样,就迎上了那些试图伤害她的人,于是那春风里就开了无数鲜红的花。她惶然地望向他,却见他雍容的笑意还未敛去,那眼中的冷酷却是盛极,手中轻轻的用那一支竹笛敲着几案,仿佛这仍然不过是一场表演。
一场计划很久的,盛大而惊喜的表演。如同这些天来的所有的死亡一样,是他一手策划,精心安排,把她扮成一个华丽的诱饵,就有无数的人为了她死。而他就在那里看着,满意地看,面色从容,眼神冷酷。原来没有什么不同。
哪里来的安慰和依靠?她之于他,永远不过是胜利的饵,是开得盛极的毒花。而她悲哀的发现,只有她和翠墨,是慌乱意外而无所依靠的。其他的人,送亲的人,迎亲的人,甚至那些突袭死在刀下的,那眼中都是一模一样的冷酷,面上都是一模一样的从容。那冷酷就像她衣裙上那只凤凰,被华丽的金牡丹遮住了,偶然一转身,那幽蓝的冷光才突然出现。
罢了,她有什么好感慨?她不过是一介奴仆,在这些人看来,甚至于在自己看来,都是命如草芥。她不过是替身的替身,能被装扮成这样的食人的花朵,已经是她的荣幸。自己的姑娘,意味着止战的玉帛,而自己,不过是假扮成玉帛的干戈,那洁白的衣袍沾满了看不见的血,每个转身都是幽蓝的,神秘而残酷的光。
此时苏衡与探春却也到了玉峡关。一路风平浪静,两人也就把逃亡的情绪搁下,游山玩水的行去。虽是蜀道艰难,然而二人正是情意柔婉的时候,别说这玉晖峡风景冠绝天下,纵然是穷山恶水也能多出无尽旖旎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