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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城阳公主之终身

长孙润大概记得自己连打了薛瓘七八拳,薛瓘的嘴角都流了血。终于反击,薛瓘面无表情,一拳直击长孙润的中腹,后者当即伏地不起,甚至动弹不得。长孙润这才明白,原来薛瓘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文士,竟力大无穷,且出手迅猛、精准。长孙润真的很疼,脏腑刺痛,他也很窘迫,他没想到自己会输给薛瓘,不禁后悔来找薛瓘算账。

“这一拳,还你。你认定我曾为武后、许敬宗谋划,只因你喜欢归晴?而我是为报复?大错特错!你从未伤害她,我为何要与长孙家为敌?!此番大厦倾覆,除了太尉权势愈重引起陛下忧恐,还因那个女人。如果太尉不曾反对立她为后,不曾为自己再树劲敌,瓘相信,长孙家绝不会有今日惨败。六年前,我告诉过你,朝堂从不是一方净土。你自恃规矩端正,却禁不得有些人为了权力另辟蹊径。你懂吗?!”

这番语气诚恳的警告或者说是劝慰,曾在长孙润的梦里偶尔重现。可他至今不愿相信,他觉得天子可以怀疑任何人谋反,却绝不该是父亲!没有父亲当年鼎力支持,就没有天子的大唐龙椅!他也不愿相信,一个以色侍君的狐媚女人居然能撼动功勋卓著的父亲!

薛瓘轻轻推了孩子,孩子甜甜的唤长孙润’舅父’。长孙润没好气的瞪着薛瓘,不明白他到底何意。

薛瓘和善笑说:“知你或许不方便与我们联系,我便托了吏部相善之人,一旦你回来,便来告知我。方才出门时,恰三郎偏要跟来。”

长孙润似不屑道:“呵,又是儿子。”

“是啊,调皮的儿子,”,薛瓘的笑意渐消:“自显庆五年生下绍儿,她身子。。。不大好,去岁还曾大病一场,蒙陛下遣医、赐药,除夕才见起色。不意,春天里,新城长公主又。。。患疾亡故,引得陛下和她悲戚难持,她。。。”

“凤岐!”,长孙润惊愕不信:“你说是凤。。。不。。。不,她要阿叔等她,她说会为阿叔保重自己!又怎会。。。她是长公主,她应该过的。。。”

薛瓘先劝他节哀,又不由分说的拉他进了崇仁坊,去了薛瓘早已定下多日的逆旅。在坊内西北角,距赵国公府甚远,绝不使他睹物思人。房间整洁宽敞,分了待客外厅和内室,比这一路住的驿馆不知要好出多少倍。而在长孙润看不到的内室,还放着薛瓘细心备好的锦服、金锭。

长孙润的情绪很不好,颓废的盘坐在锦席上,几乎都要哭了。他不能接受薛瓘的说辞,仅仅四年,那个调皮机灵、重爱专情的凤岐怎会撒手人寰。文德皇后三子四女,难道都逃不过。。。。

薛瓘抱起有些困意的小儿子薛绍,叹着气,他低声对长孙润解释:“你们离开长安后,新城公主再无笑颜,终日素面朝天,不思妆扮。她怨陛下对你们惩处过重,可她无权无势,也只能如此抗议。怜她年轻寡居,陛下欲为她择选佳人再嫁。她断然不肯,因而触怒陛下,陛下威胁,可是要长孙诠死了才肯罢休。东阳公主举荐了彭城郡公韦庆嗣之子正矩,次年初夏,她嫁给了韦正矩。自成婚后,他们夫妇。。。失和,偶发口角,又陛下一直无意准许你们回京,她的心结因而日益加重。归晴常去探望,见她。。。痴候长孙诠,不肯用药,甘用一死换陛下一旨。濒死之际,她让归晴呈告陛下,血缘至亲,不当苛待你们,恐为后世所议,再求陛下早日赦免你们,至少不再为流人。她去后,陛下迁怒韦正矩,当即将他罢官,可听归晴说,陛下犹不能释然,不知还有什么惩罚在等待他。”

长孙润垂泪,哽咽着,惋惜凤岐与长孙诠从此天人永别。

“不尽然,”,薛瓘摇头:“其实我们都不敢告诉她,长孙诠才到巂州便。。。被人所害。她空等了他四年。”

“啊!”

再忍不得,长孙润嚎啕大哭,有恨,还有委屈,他们到底是有何天大罪过,为何上苍竟要如此严惩!

薛绍吓的躲在薛瓘怀里啼哭不休。薛瓘轻轻抚摸儿子的小脑瓜,不住的唉声叹气。二人谈至窗外天色渐暗,薛瓘起身告辞,真诚邀请长孙润往新昌坊家中做客,说归晴见到他一定很高兴。

“不必,何必再见!”,长孙润苦笑:“薛叔弼,我心知,即便我只字不言,你也会对她很好,可还是想说,好好待她。这半生,大起大落,糊里糊涂,唯一不变的,是对她的一片心意。我今得授武都县’县丞’一职,我决定明日便西下益州。长安,的确有太多回忆,可此时并不适合回忆,待过十年,我荣升之时,再回来与你把酒畅谈!”

“一言为定!”

长孙润和薛瓘的约定最终没能实现,七年后,因涉巫蛊,薛瓘被贬出京,赴千里之外的房州任一州刺史。临行之前,天子李治宣见薛瓘,君臣二人立于安上门城楼上,俯瞰沐浴在万丈晴光下的盛世长安。

天命之子是神,而神是没有朋友的,也不可以有朋友,否则便会逐渐丧失那令人无限敬仰、不敢窥视的崇高神性。可对薛瓘,李治总有一种惺惺相惜的好感。这些年,每遇棘手问题,薛瓘寥寥数言,总能给彷徨中的他最及时的提点。

“谢陛下。”

薛瓘先开口,李治斜他:“把你贬去房州,你却还要谢我?闻听房州不甚富饶,不怕吃苦么?”

薛瓘莞尔:“相较于赐死,贬去外州实在算不得是惩罚,更何况,刺史乃一州首长,听来甚是威风。臣感激涕零。”

“二十六载了?”,李治长叹,手抚上垛口的冷硬砖石:“贞观十七年,多少人、多少事,就此彻底改变。父母手足,我也。。。唉,今常发头疾,军政几付皇后一力主理。万幸她好学、多智,大唐江山幸遇贤后。唉,宣你来此,其实也无多话。放心,三四载后,我宣你回朝,宰相之位,储君辅臣,必留你薛叔弼一席!尤其重要的是,照顾好我阿妹!归晴对你一片真心,她求我与你一道离京,愿荣辱与共,誓不离不弃。当年,凤岐她。。。如果不是我固执与长孙家置气,如果我能准许她和长孙诠一起走,她绝不会一心求死。杀韦正矩,实是我。。。唉,去吧,叔弼,去吧。”

薛瓘跪安退下,数步后却又转身回来,望着那道孤单落寞的背影,他不禁开口:“可也后悔过?!”

长孙无忌,褚遂良,王氏,萧氏,李忠,上官仪。。。千万人的宿命,莫不沾染了那个女人的影子,不可详说。

“迎她回宫,乃李治此生至幸至乐之事!”。

背对薛瓘,李治的回答铿锵有力。薛瓘笑而不语,果是同道中人。执迷不悔。非迷,是执。

知李治正值伤感,薛瓘斗胆玩笑:“临行之际,臣冒死问陛下讨要恩典。小儿薛绍。。。似乎很喜欢小公主。”

李治马上回头瞪他,气急败坏道:“我今只她这心尖尖尚待字闺中,你如何敢代子求婚!薛瓘,你好胆色!”

薛瓘笑说:“小公主伶俐可爱,谁人见了能不喜欢?若是待她及笄,怕只怕对手良多,又个个家世显赫,资质非凡,恐小儿争不过呀!”

一番恭维极是受用,李治面有得色:“自然!我的小月晚呀,实是天赐嘉礼。好,他年,倘若绍儿能及你一半丰貌,我必将月晚赐他为妻。卿可心满意足?”

这结果出乎薛瓘意料,他不敢置信,连忙解释:“陛下,臣只是。。。”

李治却极认真道:“大唐天子,一言九鼎!叔弼,我深信,你养出的儿子,也必是一位长情君子,我放心将幼女托付终生。”

“臣领旨谢恩!”。

咸亨二年的夏初,城阳长公主李归晴重病不起。某日忽精神大好,走下病榻,对镜梳妆。薛瓘担忧看她,双眸熠熠,红润两腮,已是多日不见。

站在她背后,薛瓘心如刀绞,故作笑问:“当初离京,本是只罚我一人的。你为何同来?”

回首看他,李归晴嗔道:“你问过许多遍,我亦答复多遍!陛下偏也罚我,我如何敢拒!你呀你,可是烦我跟来?好嘛,成婚二十余载,你必是倦了的。有心纳妾?哼,准了!免得我死之后,你这谦谦君子又要顾及别人诽议揣测!”

薛瓘爽朗大笑,泪水涟涟。李归晴全然怔住,她从未见过薛瓘的眼泪。泪水一颗颗落在她的肩头,发梢,她的心很疼,非常疼。她的回忆里,始终都有杜荷的身影,可她不悔是与薛瓘终老异乡。那一年,那一天,杜荷把她推向薛瓘,冥冥之中,已亲手为她选定了终生所倚。唯余遗憾,薛瓘好像更喜欢女儿,但自己再不可能满足他的心愿了。

“是啊,烦你了。遇到你,三十年,太久。可是,如果再有三十年,想来也不算一件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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