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因何而叹?”
不期而遇上官婉儿,我对她报以微笑。
“只是感慨,风光过后总是寂寥,未央已是寂寥,大明今日风光,来日也会归于沉寂,不知谁会是下一个风光者。昭容以为呢?”
在这样的地点偶遇一位见证彼此多年来风雨之人,我内心已起波澜,我想她也不会平静。对视着,她本肃穆的表情终现一丝笑意,她不接话,只逗弄我右手牵着的两岁顽童。
“好可爱的孩子。”
我道:“此乃薛嗣通之孙,相王外孙。”
她蹲下,亲了亲孩子的脸颊。
“原来是花妆和薛伯阳的儿子啊,唔,花妆的小字还是我取的。取名未取?”
我道:“取单字’谈’,薛谈。”
上官婉儿笑道:“好名,好名,谈儿长大了必又是一位清雅温和的薛家男子。”
我把孩子交给身后的乐旭之,自己和上官婉儿并肩而行。
“月晚,”,意料之外,她竟以闺字称呼我:“你我相识,已是三十一载了啊。”
我平静道:“姐姐好记性,是三十一载了,明年的七月,该满三十二载了,又是一年。”
“是啊,七月,那年的七月,相王迎娶刘氏,”,她的笑意多了几分苦涩:“呵,三十一载,一人一生也许。。。只一个三十一载吧。五十知天命,有些事情用了三十一年都求不来,这一生再无机会。”
三十一年前,我和她在武媚的寝宫里认识彼此,第一次相遇,我仰慕她,却也可怜她,只因我早知她的结局。可是那天之后,我的生活开始向混乱、争斗、政治等等的不幸越靠越近,她看到了一切,不知她是否也会同情我。
我觉得我和她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我不想太过沉默,可我们又不能一直讨论’三十一载’的问题。
“那件事。。。过去两年了,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不问?”
她的语气里有隐含的不安,我本想故作不明,可又怕欲盖弥彰,索性直面问题。
我浅笑:“有些事本就难掩,更何况,从小三哥他就。。。我都明白迟早会有这一天。阿娘说过,你是我的姐姐,我信你。”
“谢谢你,月晚。”
仿佛是解开了一道心结,她从最初相遇开始说起,讲这些年我们曾共同经历的一次次宫廷政变,讲她宫外府中豢养的美少年如何取悦她,讲她如今的生活是多么的索然无味。
“那么,为何?为何要挥霍自己的名声?!”。我无不惋惜,还有一丝的责备。
“因为我恨他!我恨李显!他不爱我!可我是他的妾,我胡作非为,我让他声名扫地!”,真情流露,她眉目成川,语气激动,然而回头看到薛谈时,却又温柔如旧:“很奇怪吧,明明我爱上了。。。心底却始终对显却留有一份回忆,我想余生再走不出来了。也许武后说的对,我身负才学而生,爱情本就不该是我所追求的东西,我的家族不幸,既然我被特赦离开掖庭,所做只能是用才学去辅佐权力。正如你,高宗武后爱女,高贵美丽,衣食无忧,你所做的才该是享受爱情。”
我无奈的摇头:“何谈享受?身在皇门,我们本就丧失了资格。显最爱的的确是韦氏,可他对你并不薄啊,如果你如今是在报复他,我恳求你罢手吧。他对你的宽容,不该得到你无情不忠的’报答’!我知道,阿娘驾崩时曾命你立誓辅佐三哥,不得离开,你怨恨她,所以你对三哥的恨其实也是。。。”
“不,我已不恨她,那年在她的灵前,我已经把我对她的恨全部发泄完毕。月晚,不要再争执这些陈年旧事。初遇那天的你和我,都不会再回来,我们都把单纯的自己丢了。”
上官婉儿很是沮丧,如果换做我是她,眼看大唐一步步败落,不知未来的巨变,以为自己这一生便是如此了,平平凡凡的宫妃,碌碌无为了此残生,也会陡然生悲吧。
我轻解自己的裘披,我拉着她冰冷的手放入我怀中,她起先大吃一惊,慢慢的唇角上扬。
“姐姐,来日路长啊。韦党弄权,三哥昏庸,可大唐还有我们。的确,我们都不再是当初的自己了,我们的经历都是我们的宿命,谁也无能为力。韦妙儿胡作非为,她总会付出代价,而你和她不同。”
“恭喜你了。”,她对我附耳道:“月晚,从很多年前起,我便相信你有改变一切的魔力。现在,我愿意听你的。”
“谢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