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银针慢慢的从沈晗的眼睛周围移开,光线进入了她的眼帘,她看到了自己身在的房间,桌和椅子,瓶中插的茶花,初始模糊,逐渐清晰,她还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人,清清爽爽的蓝衫,脸庞如雕塑一般俊朗,触目的却是他鬓边的微霜,虽然只是淡淡一抹,但还是让她的心重重的一抽。
“你怎么有白头发了?”她着急的说:“什么时候有的?”
展昭极力克制住激动和喜悦,妻子焦急相问,意味着恢复了记忆,他眸中闪烁着惊喜的光芒:“晗晗,以前的事,你想起来了?”
妻子茫然摇首,她的记忆在父母死亡的前夕中止了,许是她潜意识里始终回避那段惨痛的缘故,车祸恰好攫去了这个痛点,也把八年岁月从她的脑中抹去。但是血脉相连的情感烙印深刻,因此看到展昭鬓边微霜,她会如此关切心痛。
展昭大为失望,但还是温润微笑:“不急,慢慢来。”他看了一眼边上的慕容霜,道:“晗晗,你先休息一下。慕容前辈,展昭有事相商。”
他们来到了前面的堂屋,下午两三点钟的光景,光线渐渐柔和,院子里的花草发出幽淡的香味,沈晗的复明让慕容霜的心情变得灿烂,她的口吻也难得的温和:“展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带她走。”她叹了口气:“不是我不通情理,你们是夫妻,按道理我不能阻拦。但是也请你理解一个做长辈的心,我不求什么,就求沈晗能有一份稳定安谧的生活。如果你能够致仕,我马上同意沈晗跟你走。”
“前辈,展昭入仕,非为功名富贵,只想跟随包大人,为朝廷百姓做一番事业。这番志向,沈晗始终是懂的,惟因夫妻心意相通,才风雨相伴一路无悔。这一次沈晗之伤,实因意外,展昭向前辈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不会有下一次?”慕容霜冷笑道:“你这种生死边缘上走的差事,自己都不能保证,还能保证她?她生翼儿的前夕还在为你击登闻鼓!”说到这儿,她哽咽了,稍稍平复一下情绪,方道:“展昭,我知道你是好人,也是很优秀的男子,但是只要你不愿致仕,我绝不同意让她跟你走!”
慕容霜的偏激固执,展昭是了解的,但他能在大理停留的时间不多了,宝琳又是此处一手遮天的人物,妻子留在此地,他怎不焦心忧虑?现在看慕容霜油盐不进,他的火气也上来了,急躁道:“前辈,无论您同不同意,展昭必须带她走!她不能再在大理待下去!”
“她不能再在大理待下去?”慕容霜稍稍思索,再想一下蔷薇说的情况,便知问题关节出在哪里,又气又怒,提高嗓门道:“不是你惹的风流债,我们好好的老百姓,怎么会和皇宫贵族惹上牵连?当年在江州,你送我回庐山,这女人还一路相随,你说,后来是不是你送她回的大理?这一路上,你们做了什么苟且之事?”
展昭简直是含冤莫辩,只能耐心解释:“从江州至庐山,展昭怎么对她,前辈都看在眼里。送她回大理,是展昭故友临终前所托,一诺千金,展昭不能推却。再说,供职府衙,护送证人,押解罪犯,千里而行也是常有的事,展昭送她回大理,也不过是做平常护送证人一般的常事。风流债三字,前辈实在错怪。”
慕容霜倒给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强硬道:“无论你如何说,我就是三个字,不同意!”
展昭的涵养功夫是超乎常人的,但是事关妻子,关心则乱,好说歹说慕容霜就是三个字,他的肝火也旺起来,冷冷道:“前辈执意不同意,展昭只能深表歉意,但是夫妻不能分离,母子必将团聚,展昭必须带沈晗走!”
展昭一改温润的时候,那股凛然之气是令人害怕的,但慕容霜偏生是软硬不吃的性子,针锋相对道:“沈晗母亲当年将她托付于我,她在我心中便是女儿一般,她成亲未禀告尊亲,已是大不敬,今日我以沈家长辈身份让她和离,即使告到开封府,包大人也要尊重我的意见!”
展昭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他抓过手边一只茶盏,恨不得掷在地上,但还是克制住了,生生捏碎在手里,鲜血从掌中流出,胸臆不断起伏,紧紧抿着嘴唇,抿成一条强硬的曲线,片刻缓缓道:“若要夫妻分离,除非展昭死了。”
这是慕容霜第一次看到展昭性烈如火的一面,她也有点胆怯了,只能暂时保持着沉默。鲜血从展昭的手上一滴滴掉到了地上,很快变成一条细线,瓷片嵌在了他的掌心中,他没有觉得痛,慕容霜想他应该包扎一下,可是看到他的脸色,还是把话咽下了。
沈晗的房间就在楼上,他们的争执她都听见了,让她害怕,也让她为难,她知道展昭绝不会骗人,他说是夫妻,那就一定是她的丈夫,但是师父与她情同母女,又对她有养育之恩,救命之恩,她又怎么忍心伤师父的心?她默默的流着泪,偷偷躲在楼梯上听他们说话,听到展昭发怒了,她忍不住走了出来,站在楼梯通向客堂的小门前,轻声唤道:“师父,大哥,你们别吵了。”
慕容霜看到她出来,道:“小鱼儿,你来得也好,师父问你,你是抛下师父和展昭回汴梁还是留在大理和师父在一起?”
她眼中蓄满了泪,难过的扶着门说:“师父和大哥都是我的亲人,你们不要吵。”
“你和他回汴梁,就和师父情断义绝,师父白养你一场!”
沈晗心如刀割,泪水大滴的坠下来,扶着门轻声说:“师父,小鱼儿六岁就跟着您,师徒之情犹如母女,割不断抛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