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黄昏,淡淡斜阳照着阑干,地上花影筛过,一丝丝一丝丝,幽谧清凉,落叶满阶无人扫,只有三两昏鸦,立于殿角鸣叫。
沈晗静静坐在室内,只觉如坐在井水中一般,遍体生凉,四处都飕飕透着寒风。蔷薇不安的注视着,这里墙壁斑驳,四面窗纸破败透风,脚下的青石也是碎的,分明是个平常没有人来的地方。她害怕道:“姑娘,这里不是上次带我们给公主瞧病的地方,这个地方好破。”
“公公,”沈晗客气的相问:“不是说令熠公主又病了,是不是现在就带我们去瞧一瞧?”
“沈大夫稍安勿躁,暂请歇着,公主待会儿就回来的。”小黄门边说边退出去,蔷薇急忙跑上去道:“公公你别走!这是什么地方?不是我们上次来的地方!”
话音未落,却听见落锁的声音,蔷薇更急了:“姑娘,这儿绝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要把我们锁在这里干什么?”
沈晗安慰她道:“蔷薇,不急,一急就要慌神,什么事都想不了。咱们在大理并没得罪什么人,一定有什么误会。”
“姑娘,我好怕!”
“蔷薇不怕,我在这里,不怕啊。”她伸出手揽住蔷薇,微笑道:“天日朗朗,难道有人敢杀人放火不成?”
“当然没有人敢杀人放火。”门打开了,一位艳丽夺目的女子施施然走进来,她身穿石榴红云锦衣衫,云髻上插着点翠珊瑚八宝簪,宝光灼灼,灿若玫瑰。
“沈大夫,得罪了。”宝琳打量着沈晗,虽然目光带着敌意和挑剔,但还不得不承认沈晗确实是个冰肌玉骨美如幽兰的女子。
“难怪他喜欢她,是个美人!”宝琳心中又暗恨:“难道我不美吗?难道我的身份没她尊贵吗?她只是个平民女子,而我是大理国的金枝玉叶,他竟然不会选择!”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宝琳笑道:“第一次见到沈大夫的时候,咱们有些不愉快,不过那是小小误会,不值一提。”
沈晗淡淡道:“既然是小小误会,不值一提,公主想必也不会为了此事特意把我们骗来这地方。”她隐隐有头痛,本来风寒未愈,只是因为宫中来人说令熠公主又得疾病,才不顾病体匆匆赶来,此刻冷风一吹,顿觉身体冷得紧,却不愿在宝琳面前露出弱态。
宝琳微微一扬下巴,神色倨傲道:“我还没那么心胸狭窄。请沈大夫来,是有事要问。”
“公主要问沈晗,尽可以堂堂正正问,何必用此种手段。”
宝琳脸色一红,想看她温温柔柔,骨子里倒是也骄傲的很,一时倒难驳她的话,咳嗽两声,芍药忙喝道:“这是怎么和公主说话的?大理国中除了国主,便是公主最为高贵,公主想让你来哪里,难道你还能推脱不成?不要不识抬举!”
沈晗微微一笑:“不敢,倒是公主抬举沈晗。”
芍药一时噎得说不出话来,宝琳道:“好,那我直截了当问沈大夫,你是如何认识大宋来的展大人?你——到底是他什么人?”
“我到底是他什么人?”沈晗眸底闪过淡淡惘然,纤纤十指抚着桌面,积攒的灰尘在夕阳下蓬蓬振飞,她微微咳嗽道:“我也想知道,我到底是他什么人?”
怒火直冲宝琳胸臆,她非但不愿说实话,言语之中还在戏弄她!这些天,她的心腹已把他的行迹一一报告,虽然只是平铺直叙,但是还是一点点让她心中冰凉的刺痛。有一个人,竟得他如此温柔相待,细心呵护,想当年千里相送,不管自己如何示好,如何撩拨,如何刁钻,他总是稳如磐石,未有半点心动,甚至霁颜都罕有。
他是谁?他是性烈如火的南侠,他是百炼成钢的英雄,他是历经风雨傲如青松的男子,能让他温柔宠溺的女子,竟然是眼前这位目不能视的娇小女人,即使她是儿科圣手又怎样?难道抵得过她金枝玉叶的身份?
“沈大夫是不肯说实话了,”宝琳克制着怒意,冷冷笑道:“还和我说笑话,分明和展大人是旧识,却装傻充愣的。”
沈晗原想把自己失忆的缘由告诉她,但听她口气中盛气凌人,骨子中隐隐傲气不由浮出,静默不发一言。
她们沉默的对峙着,这种平等的感觉让宝琳很不舒服,她没想到她制服不了这个女子。而这个女子,她的面容是那么恬淡,她看上去是一个极温和的人,但是个不能征服的人,不能征服的是她的人格。
他也是这样的人,温厚儒雅,处处注意给你面子,和他在一起,有如饮醇酒的微醺,但他骨子里的刚强,亦是不能征服的。
黄昏的风从窗棂中吹进来,凉意入骨,宝琳打了个哆嗦,她蓦然明白了,他们其实是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