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预备怎么办？”明澄关心相问。

灯火昏昏，映照着他雕刻般的容颜，呷了一口酒，涩然苦笑：“还能怎样？唯有一个字——磨。”

轮到明澄笑了：“磨？你的脾气能磨？如能磨，当年会为包拯冲撞官家，打入天牢？”

“慕容前辈以死相逼，不允我带走沈晗，难道我能和她针锋相对？且不说她对沈晗有养育之恩，救命之恩，便是对我，也三番两次相救，”放下酒盏，喟然而叹：“她性情孤傲偏激，法理二字，对她全不管用，唯有以诚动人。”

明澄默然，俄顷，微笑道：“也该你受点罪，小鱼儿这么好的性子，一直顺着你，哪有这样总是顺风顺水的？”

展昭眸中漾起一抹温润的光，微微笑道：“沈晗的脾气随她父母，岳父岳母都是极好的性子，但沈晗有一点倔，倒是像她师父。”

谈到妻子，他的眼睛里便有了温暖的光，刚硬的线条也软化了不少，那笑容，竟有些少年似的纯真，明澄心头一点涩，洇染似的，慢慢的化开，但还是恰到好处的收敛。

“我托高尔德，请他通过黛娘带沈晗出来。”

明澄失笑：“私奔？”

展昭放下酒盏，漠然看了看他，明澄陪笑举起酒盏：“开个玩笑，何必当真？知道你展大人硬气，绝不会用这个法子。如你真想带沈晗走，大理城就是铁桶似的，也拦不住你。”

“想带她看看洱海。”展昭的声音渐渐低沉：“以前总许诺带她去陷空岛，总是……一个个空诺。”

空气一时凝滞，蜡烛结了泪，一滴滴掉在桌子上，隔着窗听见秋风舞，园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被飒飒西风吹落了不少，旋舞的身影映在窗子上，静静的凄美。展昭蓦地把一盏酒倒在嘴里，酒盏碰在桌上，轻声脆响，他起身拱了拱手：“不早了，小王爷歇息吧。”

高尔德效率很快，第三天就通过黛娘把沈晗约出来。

日色绚丽，照耀着洱海碧蓝的湖面，金色的光，融化在柔波中，随着湖面起伏，点点璀璨，光影变幻。

“我把人带到了。”黛娘脆声笑道：“任务完成了，该做我的事了。”

沈晗听到她要走，急了，拽住她衣袖：“黛娘，这是哪里？不是说让我来给孩子看病的吗？”

黛娘戏谑的看着展昭：“我啊，是交友不慎，让自个儿女儿装病，才把沈大夫给约出来。沈大夫，可别怨我，要怨，就怨……。”

“是我。”展昭大步走过来，蓝衫在阳光下闪着干净素朴的光芒，明眸熠熠生辉，又如同洱海般清澈。日光下，这对璧人如玉，黛娘在旁见了，不觉叹息，世事偏就无常，好好一对佳偶，飘零在天涯海角，此回重聚，但愿从此平静安好。

“你是——那回来的大哥？”一抹霞色慢慢晕染了她玉白色的脸颊，小手不安的捻着衣角，心里忽的乱跳，却是又熟悉又亲切的感觉，仿似前生前世早就认识他，此回不过在洱海边重逢。

“是。”他扶着妻子上船，沈晗拘谨的坐在甲板上，他挨着她坐，看她洁白的小手端端正正放在膝上，十指纤细，半透明样，耳垂也是微微殷红，显见是十分害羞。他明白妻子的性子，熟人面前明丽活泼，生人面前却十分羞涩，不由心中一痛，她还是记不起他。

“晗晗，”他亲切地说：“还记得陷空岛嘛？你以前一直想去。”

沈晗茫然摇首，轻轻道：“以前的事我都忘记了，大哥，你从哪里来？”

“汴梁。”

“汴梁，”她微笑道：“是最大的城市吗？”

“是，天子脚下，很大、很繁华的城市。”

“嗯。”她没有追问，对于热闹，她向来不感兴趣，初来时喜欢过一阵子，也就抛开了，她爱的还是鸥鹭忘机，海风碧月。这一刻，展昭有一丝动摇，如果真如慕容霜所提出的，归隐林下，和她与孩子终老洱海，何尝不可？

这些年，他终究也是倦了。

鸟儿从他们身边飞过，沈晗惊喜相问：“大哥，你看看，是什么鸟？”

“是海鸥，不过嘴巴是红的。”

“是红嘴鸥，”她顿时雀跃，点漆样的眸子中闪动着活泼的光，自荷包中翻出梅子和苹果干，抓了把给展昭，欢欢喜喜道：“大哥，你把它们托在手里，红嘴鸥也许会来吃的。”

两人如小儿女一般，静静的捧着一堆果干，巴巴等海鸥来吃。展昭看妻子紧张认真的样子，爱怜横溢，潮水般涌上心头，再看自己一本正经的捧着堆蜜饯，不由失笑，要是白玉堂在此，不知怎么打趣。

雪白的鸥鸟从空中俯冲，闪电般的自沈晗手中啄取果干，又远远的飞去，忽而又来，如此两三次，终于安静地停在她掌中啄食。鲜红的嘴衬着她洁白的手，画一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