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秋日的黄昏，是一天中最温柔的时刻，余晖水一般的映照在汴巷，空气中有菊花的香，那是他家种的菊花，种到好的时候，邻人都会来看，沈晗总是慷慨的分给四邻她种的菊。于是，巷子里的菊，冷香嫣然，似乎是她袖间的芳香。

每一次踏进这条巷子，疲累都会消散。他的职业，是和恶打交道，眼目所见，多是鲜血、尸体，还有深不见底的人心。那是无法想象的恶，触目惊心。他是出鞘的利剑，但亦是血肉之躯，看得多了，也会累，沉甸甸的压在心里，透不过气来。

名望重，威势高，武功强，很多人以为他无坚不摧，却不觉忽略，他亦有七情六欲。

妻儿是他尘世间最温柔的归宿，推开那扇门，儿子就会扑进怀中，稚儿的奶香和欢快的童音，如同初生嫩芽般清新的气息让他觉得生命的满满喜悦。而妻子恬静的笑，是开在春风中最美的花。

只是静静的坐着，喝一两盏淡酒，看他们娘俩嬉戏，便是惬意和舒服的。这人间的温煦，将流光漫漫，铺满了他的心间。平静，是他最难得的享受。

但今日，踏进巷子，他闻不到淡淡菊香，头劈开样痛，心中所见，血腥满地。

小慧告诉他的惨剧，如同一把刀，直刺他的心房。

这么多年，他经历了很多，一颗心，早比寻常人坚强，但是江湖之殇，化为寸寸断剑，四面八方袭来，刀刀刺中他最柔软之处。墨慧之死，犹令他肝胆俱裂。

墨慧是他初入江湖温暖的庇佑。当时他养伤三个月，墨慧亲伺汤药，关心入微，犹如春阳满布，皆是温暖。他自七岁随师父学艺，一南一北，家乡路途遥远，母亲又忙于家中生计，虽是千般爱子之心，也罕能探望。师父性子严厉，又殷殷望他成才，有时不免急躁生硬，春妮又小，他的少年，很少有属于女性的温厚的爱。

墨慧给了他长姐的爱，在她面前，他就如一个小弟弟。唠叨你吃，唠叨你睡，唠叨你喝药，她也有杀伐决断不让须眉的一面，但在他面前，只是爽利和命令。那是对亲人才有的强势。而他，只觉得暖和安怡。

世间之人，有各种缘分，墨慧虽无血缘，他却早已敬爱如母如姐。他从没想到，她会离去，而且那样猝不及防。

江湖中人，刀头舐血，但是墨慧有别于他们，她是名门正派，一代掌门，却怎会走得如此惨烈？

他看到一团团的血肉，从胸膛中滚出，师父离去后，他第二次尝到这种锥心裂肺之痛。

推开门，儿子依旧欢笑着扑上来，滚在他怀里，妻子依旧站在儿子后面，柔声唤道：“大哥回来了！”雪球也汪汪汪的跟过来，直向他撒欢摇着尾巴，一副兴奋之状。

每次回来，都是这般热闹，阖家大小一块相迎，只听欢声一片，但今日，引不起他半点心绪。

以往，他定是把儿子举在半空，然后让他翻转腾跃，翻几个跟头，好好过瘾。但现在他只淡淡弯了弯唇角，摸了摸儿子毛茸茸的脑袋。儿子不甘，奶声奶气的唤着：“翻跟头，爹爹，宝宝翻跟头。”

他萧索的笑了笑：“翼儿乖，自己玩。”

展翼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爹爹回来，现在连这个小小要求都达不到，不禁小嘴扁扁，要哭了出来。

沈晗忙抱过展翼，看他双眉紧蹙，嘴唇紧抿，脸部线条坚硬如铁，便知心绪不佳，抚慰儿子道：“爹爹累了，翼儿不累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