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翠叶藏莺,朱帘隔燕,小院的紫藤花灿烂怒放,绿叶如瀑,花儿成串的垂下,粉嘟嘟的,清香阵阵,平添几许清凉。紫藤花下的小方桌,已摆上了精美的各色菜肴,有清淡如玉的茶叶虾仁,香味四溢鲜美可口的荷叶粉蒸肉,还有炒得透明爽脆的藕片和雪雪白的菱肉,边上是一壶烫好的琥珀美酒,荔红还在不断往外端菜,郑玉润制止道:“够了够了,荔红,沈大夫脚还不好,看她拄着拐杖烧,我怎么过意得去?”
“我可拦不住她!”荔红笑道:“这可是展夫人的心意,您可是展大人的救命恩人!”
郑玉润边摇头笑着,便踏进厨房,看到沈晗腋下拄着拐,还蹦来蹦去照看着灶头上的菜,忙道:“沈大夫,您看,您的脚还没有好,这样子热的天气还烧得这样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沈晗揭着砂锅的盖子,用筷子戳一戳鸡肉道:“都是荔红在打下手,我就管放放油盐酱醋什么的。郑大夫快去外面坐,菜马上就好了。”
“展夫人可是抬举我了,我哪懂这菜。”荔红进来笑道:“郑大夫您瞧,展夫人这手艺,就是做个虾也和我们这儿完全不一样。那虾仁都是她用绣花针一个个挑出来的,所以说,江南那边的人就是灵巧。您说,谁会想得出用荷叶来蒸肉啊。”
“瞎弄弄,瞎弄弄。”沈晗笑道:“可惜今儿琼华和白五哥都没空,否则我还得做它十个八个菜。”
“看你这金鸡独立的架势,还要整十个八个菜,脚非得肿了不可。”荔红道。
沈晗俏皮一笑:“那就来个金鸡宴。等我再练练这撑着拐杖跳来跳去,熟练一点了再烧个十个八个啊。”
“别,别。”郑玉润笑道:“您这腿还没好,下次要是这样跳来跳去的烧菜,可只有展大人敢吃了。我们要是来个十个八个的,非把您累趴了不可。”
“没事,皮实着呢。”沈晗甜甜笑道:“想当年,我刚来汴梁,就在开封府里帮厨。每天就和马大嫂把蒸架举上举下的,力气都练出来了。”
“原来你就是一直烧菜给展大人吃,然后就让展大人喜欢上你了?”荔红惊喜的瞪大眼睛,仿佛找到了武林秘诀似的,快言快语道:“快教我快教我,怎么把菜烧得好吃,怎么抓住男人的心?”
沈晗脆声笑道:“傻荔红,你看看他那样子,是爱吃的人吗?”
“我不管,”荔红撅着嘴道:“反正你得教我。”
“行行,一定教你。现在先帮我把这道荔枝鸡端出去。”
紫藤花下,郑玉润品着美酒,吃了一块荔枝鸡,细细的咀嚼着。这道鸡简直绝了,既有鸡的鲜美,又有荔枝的清香,恰到好处的中和在一起,唇齿溢香,伴着琥珀酒的醇厚,相得益彰,更增佳味,不禁连声赞道:“我敢说,邕州最好的酒楼也烧不出这些菜,沈大夫,兰质蕙心贤惠纯良,世上少有。”
沈晗红了脸道:“我哪有这样好,世上比我好的女子不知几千几万呢。”
“不,”他的记忆里出现一个女子,白衣如雪,貌美如花,虽然神情总是冷冷的,但他知道她有一颗炽热善良的心,十多年前的那场大瘟疫,他们并肩作战,斩断病魔的利爪;没有想到,十多年后,他会和她的徒弟再一次的与瘟疫作战,她们同样的坚韧、忘我、勇敢,他轻轻放下酒盏,唇边浮起惆怅的微笑:“你和你的师父一样,是奇女子。”
“师父比我出色百倍,她心无旁骛,踏遍青山,只为济世救人。而让我分心的东西太多,决定我成不了大医。”
“但是你冰雪聪明……”郑玉润有些遗憾,他不得不承认沈晗说的是实情。她在家庭上,特别丈夫上投的心太多,分散了她太多的精力。贤妻良母可以成为优秀的医生,但是离顶尖的医生还是有相当大的距离。他又豁达一笑:“可是你已经够幸运了,有这样出色的丈夫,这样幸福的家庭,作为女子,夫复何求呢?”他又关切的问道:“你师父,还是单身一人吗?”
沈晗黯然的点点头:“是的,师父的性子是不愿意依靠谁的。大哥亲自请她和我们住在一起,但是她拒绝了。一想到她孤零零的住在庐山,我就很不好受。”
郑玉润用手指轻轻敲击桌子,微微怅然道:“不必难受,你师父不是俗人。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活脱脱就是描写你师父的。”
“师父确实洁若冰雪,美如仙子,但是郑大夫有所不知,师父外表冷若冰霜,对我却充满母爱。这些年,沈晗遇到什么难处,师父总是马上出现。我也一直纳闷,师父怎么像有千里眼顺风耳似的,后来细细回味,才明白其实师父一直在暗处关心我,从没离开过。”她的眼睛湿润了,泛着晶莹的泪花,轻声道:“师父在我心里的地位,就像娘一样。沈晗苦命,父母双亡,但沈晗又何其幸运,拥有双倍的爱。”
郑玉润沉默了一会儿,以指叩桌,吟唱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听着曹操的《短歌行》,一层淡淡的泪雾蒙上了沈晗的双眸。她心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这世上苦的人实在太多了,傅蕴锦一生给人当作工具,连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嫣然姐姐为了追求真爱,丧生于鸩酒之下;稚菊善良淡泊,老天却连孙大哥都没为她留住。郑大夫一生治病救人,妻女却死于忘恩负义小人之手。人生的欢乐当真是譬若朝露,去日苦多。就是我和大哥,也经历了这些艰难险阻,我的心没有一日不为他担着,如果深想下去,这到底是苦还是乐?也许是,苦中含着乐,乐中含着苦。”
郑玉润见沈晗泪光莹然,深觉歉意,深深呼吸一口,泛起微笑,转换话题道:“沈大夫,美酒虽好,我也只能小酌几杯。今后浸泡在酒缸里的日子是不会再有了。禁军的这帮小伙子帮我盖了房子,又整治一新,接下来的日子,我也要重操旧业,将后半生用于治病救人。”
沈晗微笑道:“那真是邕州百姓的福气。”
郑玉润又从怀中掏出一卷医书,道:“沈大夫,这是祖辈所著之郑家飞针,请你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