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先生。”殷稚菊抬起双眸,宁静道:“如果不嫌我的跛足给慈幼局丢脸的话,我可以将绣品给汪府送去。”
走进华丽幽深的汪府,万般滋味涌上殷稚菊的心头。是苦涩,是酸楚,还是时乖运骞的叹息,或许种种都有之。园中春色重重,梨花白,杏花红,鸟儿在树叶间啾鸣,明丽的阳光洒落花草间,栏杆上,淡淡春风吹过,一派妩媚甜美。春色如许,却照不进殷稚菊的心间,望着梨花在红漆的栏杆上摇曳的影子,她惆怅而叹,这——本该是她的家啊。她并不羡慕汪家的富贵荣华,这三年的磨难,她也想通了,也许这就是她的命数,她和汪家无缘。但是岁月静好,硬生生的给邪恶的手斩断,她怎能甘心,怎能不激愤?
顺着长廊进去,汪夫人正在花厅里,看到她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亲切的笑道:“殷姑娘,谢谢啊,还劳烦你跑这一趟。”又赶紧让下人泡香茶,拿出各种点心和蜜饯招待她。
也许是冥冥中的缘分,汪夫人一见稚菊就非常喜爱她,爱她清丽雅致,沉静有礼,有着内心透出的温润善良。也怜她,怜她的跛足和眉间紧锁的轻忧。这个像雨后梨花一样美丽的女孩,引发了她心中母性的温柔。她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得知她是秀州人士,惊喜道:“可是巧,我家媳妇也是秀州的,也姓殷。秀州殷举人家的小姐,殷姑娘,你可认识?”
殷稚菊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摇了摇头。对于面前的汪夫人,她有说不出来的亲切和孺慕之情。这种感情让她双眸微湿,这位慈爱的老人本该是她的母亲啊!想到这儿,一股怒火又点燃了她的心房,她强自压制了下去,她已经等了三年,再多点耐心,等下去,等下去。
此时,乳母抱着柔儿也过来了。孩子穿着粉红色的小衫子,玉雪可爱,见到奶奶就把小身子扑过去要奶奶抱。汪夫人抱过她,指着殷稚菊道:“这是阿姨,阿——姨,咱们柔儿来唤阿——姨。”
殷稚菊心蓦地一跳,又突的往下沉。这三年,她已把所有的可能都想了一遍,也想到樊静颖或许有了孩子,但是有了孩子又怎么样?做母亲的人就可以得到赦免吗?死里逃生,身体稍稍复原后,她回到秀州,得知母亲已经亡故后,悲伤和愤怒更坚定了她向樊静颖讨回公道的决心。但是积累起来的决心在看到这天真无邪的孩子后,竟是冰澌雪融,生生退了一半。她要讨回公道,可是难道让这幼小的孩子失去母亲?难道让汪家的天伦之乐一去不返?让面前这位慈祥的老人遭受晴天霹雳的打击?她的心本是善的,软的,只是这一重大的打击,让她的心在血水里泡过,结起了痂。她本以为在三年前的那份恶面前,自己可以不顾一切的直面,揭穿,爆发。但是,在这孩子甜甜的笑容,无邪的眼神面前,在这融洽的静谧的气氛中,她瑟缩了。
不!她对自己说,殷稚菊,不可以!是谁害你瘸了一条腿,是谁把你的人生夺过来?是谁让你这般支离破碎?狠起心,狠起心!她在那一推时,有没有想过你会丧生山崖?有没有想过你是她亲爱的妹妹?有没有想过你是如何相待她?但是,但是该怎么开口?今天要是贸然说出,别人会以为她是疯子。她所有的,唯有小时候汪夫人给过她的一个翡翠挂件,但是那是个小小的圆环,太普通了。她还有什么?她有的,樊静颖都有,她把什么都告诉了她。她已经成了“殷稚菊”。
“娘,”一个清脆的女声响了起来,这个声音像惊雷在殷稚菊耳边滚过,她飞快的抬起眼睛,同时,樊静颖也看到了她,顿时眼睛像被烫着了,嘴巴微张,满脸的惊愕和恐惧,那神色像是白天见到了鬼,但只是瞬间,快得看不到的瞬间,她立刻维持了表面的镇静。
汪夫人没注意到媳妇的神情,还为她介绍着殷稚菊:“稚菊,这位是慈幼局的殷姑娘,今日送绣品来的,也是你们秀州的。”
樊静颖强自镇定,微微颔首道:“殷姑娘,你好。”
殷稚菊一言未发,静静看着她,樊静颖将身子转过来,背对着汪夫人,看着殷稚菊,满脸都是乞求之色,张着嘴,无声道:“求求你,求求你。”
殷稚菊继续漠然的看着她,眼神冷得像一块冰一样。时间那么静,那么静,对于她们两个来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听见彼此的心跳,都快得要跳出了胸口。半晌,殷稚菊淡淡道:“少夫人,你好。”
樊静颖脸色惨白,但是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至少,今天殷稚菊不会当面拆穿她。她这个表妹,自小就仁善。虽然仁善未给她带来半点好处,但现在对于樊静颖来说,殷稚菊的这点仁慈,犹如救命稻草一般,让她可以有一点喘息的时间,可以想一下,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