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也笑了,他柔情的望着沈晗:“大哥这么不中用?”
“不知道。”沈晗调皮的笑了:“你又没见人生过孩子。”
展昭苦笑一下,道:“身不由己,今日,展昭终于尝尽这滋味了。”
“大哥,”她柔柔的依偎着展昭,道:“你帮了这么多人,做的都是好事,老天定会厚待你的。晗晗知道,你心里记挂家里,家里有晗晗,你别担心。我会把孩子平安的生下来,抚育他培养他,也会奉养好嫂嫂,等你回家。你关三十年,晗晗等三十年。你关五十年。晗晗等五十年。等成了白头发的老婆婆,晗晗也无怨无悔。你无论在哪儿,无论做什么,都要记得,家里的灯火始终为你亮着,晗晗永远在等你。”
妻子的话,是晦暗的严寒天中灿烂充沛的辉光,妻子的容颜,是大雪天中美丽的霞光。深沉而真挚的爱情,坚定而灼热的誓言,撞击着他的心胸。他的血液沸腾着,澄澈的眸,微微湿润了,戴着镣铐的手轻柔的抚摸着妻子的鬓发,道:“家国两难。当年入仕,心中立下誓言,协助大人撑起一片青天。这么多年,走得艰难,原想一个人走下去,孤独也罢,艰辛也罢,这条路是我选,无怨无悔。热血酬青天,生死关上走了几遭,本不想,拖累任何人。但是上天送来了晗晗,两个人一起走,走得更安心。只是,大哥累你受苦,见到你临产之际还为大哥操心,大哥心里……”他黯然而叹。
沈晗静静的听着,柔柔道:“大哥,除了一颗心,沈晗什么也没有,也只能把这颗心捧给大哥。我知道,大哥是疼爱,呵护晗晗的,但大哥的脚步是要听从鸣冤鼓的号令的,大哥身不由己。如果沈晗连这个都不懂,不能理解,怎么配做大哥的妻子?承诺两字的分量,我更懂,爹爹用生命为我诠释。”她的声音微微哽咽:“爹爹手无缚鸡之力,在家国大义面前,尚选择舍生忘死,更何况大哥是执法之人?沈晗相信,如果爹娘在世,一定也会义无反顾支持我,鼓励我陪着大哥坚定走下去。”
一片雪花从狭窄的窗口飘了进来,袅袅的打了个圈,落在了沈晗的掌心。她摊开洁白的手掌,让丝丝沁凉渐渐消融,似有微微的甜在心中慢慢荡漾:“大哥,去年这时候,嫂嫂带着兰儿他们来,我还和马骏他们在外面丢雪球,结果打在了嫂嫂脸上……。”她活泼的笑了,晶亮的眼神如溪水中闪耀的星星,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惆怅:“时光走得真快啊。”
这小小的囚室充满了温馨的回忆,甜蜜的往事扑面而来,比武大赛后在城楼上仰望星空,万千星子似要扑入眉际,千家万户的灯火就在脚下,那一夜的汴梁城,用温暖的灯光将他们拥抱,守护这座城市十年,夙夜匪懈,那个晚上,他心头却充满安宁和甜蜜,知道有一盏灯会为他而亮,他感叹道:“那一晚,展昭在心中决定和眼前的这个姑娘走一辈子。”
“真的?”沈晗惊喜的说:“我还以为你是在姑苏才想起来的呢?大哥,你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让我高兴高兴?”
“傻丫头。”展昭微微抿着唇笑了,一缕活跃而生动的光芒灿烂的流泻在他的眸中:“那时你睡沉了,像只小猪一样。”
沈晗撅着嘴道:“这么浪漫的时光都错过了,谁给我喝酒来着?不过,我醒着你也不会说,嫂嫂那边还没想通。”她调皮的凑在他耳边道:“还有一个琴棋书画全能外加沉鱼落雁之貌的婉罗姑娘,我加足了劲,也赶不上人家。”
“心中有便是有,从没上过心的女子,何来比较?”展昭淡淡道。
想起方婉罗来的时候,自己吃了一缸醋,冲着展昭发了许多莫名其妙的脾气,沈晗赧然的笑了,但又立刻道:“都怪你,明明心里笃定,就不说,让人猜猜猜,害得我在嫂嫂面前形象大损。”
时间飞快,虽然依依不舍,但沈晗必须离开了,还要留点时间给展大嫂探视。她走到狱所的门边,安静的站着,等待着展大嫂。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手掌般大的雪花,厚而密集,不时随着凛冽的寒风飘到她身上。她往里面躲了躲,有年老和蔼的声音唤她:“展夫人,进来坐。”
她转头望去,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狱卒。穿着禁子服饰,头发花白,脸略略有些浮肿,浑浊的眼和善地看着她,微笑着问:“展夫人还认识我吗?”
“您是……。”沈晗想了一想,立刻笑道:“李大伯,当时看我来着。”
“展夫人好记性。”李头儿递过长条凳,让她坐下。他对沈晗的印象很深,大理寺就关过沈晗这么一个小姑娘,沈晗娇怯怯的模样他记忆犹新,没想到现在成了展昭的夫人,又挺着大肚子来探视狱中的展昭。李头儿年过花甲,见惯了世事悲喜,但这对夫妻先后都关押在大理寺过,倒是生平第一次所见。
他又端了一杯热茶递给沈晗,道:“展夫人,这么大的风雪天,可真是难为了。”
“还好,坐轿子来的。”沈晗接过茶,喝了一口,道着谢。虽是粗茶,但在这大冬天,却是雪中送炭,全身暖和。
李头儿稍稍掩了门,又将炭盆往她这儿递了递,用火钳子拨了几下炭,让火烧得旺一些,随后直起腰道:“展大人是好人啊,也是铁汉,我们这儿上上下下都敬重他,连杜大人都佩服他。展夫人,别急,天老爷长着眼睛,善善恶恶都看得明白,展大人不会有事的。”
李头儿的话,让沈晗眼中一热,感激道:“谢谢,谢谢。”
这时,有冰冷的声音不阴不阳的响起来:“老李,当差期间,谁让你和犯人的家属唠嗑?是不是要回家去吃老米饭?”
一个面色铁青的男人从黑暗处走了出来,他瘦削的刀条脸在阴影中格外的阴沉,一双不大的眼睛带着寒意看着沈晗,这是大理寺校尉杨毅。
李头儿忙打着躬,作着揖,不迭的走了。沈晗也站起来,走到门边,任雪花飞旋在她的裙子上,双目望着茫茫大地,不向他瞧上一眼。
杨毅的唇边露出讥诮的笑容,抱着双臂,道:“展昭也有今天?不是南侠吗?御前三品带刀护卫吗?殿前司的副指挥使吗?多大的官儿,多神气,怎么也没想到会成为阶下囚吧?”
沈晗一言不发,绞着双手,背对着他,看着满天的雪花,冷冷的抿着嘴。雪花将樱色的衣裙濡湿了,她也不往里面退半步。
此时展大嫂已经从里面出来了,看到沈晗的背影,唤着:“弟妹。”
沈晗回过头,道:“嫂嫂,我们回去。”
“可怜哟!”那个冰冷的声音又响起来,语调变得恶毒:“娘子就要生产了,做丈夫的还关在监狱里,再过几日,就等着老婆来收尸吧。皇上亲自送进来的罪犯,还有活路吗?不过是给个全尸,赐副棺材罢了。”他摇着头,啧啧有声道:“到时候,抱着婴儿披麻戴孝吧。”
沈晗浑身一颤,几乎站立不住,展大嫂愤怒的朝杨毅看上一眼,随后扶着沈晗道:“弟妹,我们走,犯不着和这种人生气。”
杨毅发出猖狂的阴毒的笑声,持续的在沈晗背后响起,并伴随着歹毒的话语:“什么南侠,给人使绊子,分明是个阴险小人……”“这下可是报应……,自己的老婆大了肚子来探监,窝心吧?”
对展昭的诬蔑从他口中一连串的出来,箭一般的射向沈晗。沈晗已经往前走了几步,听到这刻毒的话,滞了一滞,猛地转过身,向杨毅走去。
展大嫂急忙想拉住她,她已经走到了杨毅面前,杨毅倒是没提防,愣住了。
沈晗毫不畏惧的看着他,目光如冰雪:“你想让我难过。你怕我大哥,不敢直面和他斗,就想打击我来刺激我大哥,我告诉你,你做不到,我不怕你!”
这是两年前那个娇嫩的姑娘吗?给他打了耳光也不敢作声的姑娘?杨毅惊讶了,现在的沈晗平静坦荡的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半丝瑟缩,他给她看得别转了头,不自在的干咳了一声。
“杨校尉,你给我听好了。我大哥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在开封府当差,侠肝义胆,助人无数,从没做过一件坏事。一桩桩好事,老天爷都记着,我大哥一定没有事。你哥哥作法自毙,怨不得我大哥。人做了坏事就要偿还,每个人都不会例外。我大哥说了,你哥哥是条汉子,不像你,你是阴险小人,只会欺负妇孺,算什么男人?”
展大嫂吓坏了,她看着傲然而立,不屈的沈晗,又看着已经扬起手的杨毅,忙挡到沈晗面前,双手护着沈晗。沈晗拨开她,无畏的站在杨毅面前,冷冷的看着他。杨毅高举的手,懦弱的扬了几扬,终于胆怯的放了下来。沈晗冷笑着鄙视道:“胆小鬼!”
她转身和展大嫂一起走了出去,走到大门外,展大搜拍了拍胸口,道:“吓死我了,弟妹,我真是怕,他万一打下来……。”
“他不敢的,越是坏人心里越是软弱。”沈晗平静道。
展大嫂撑开油布伞,迎着漫天的风雪,扶着沈晗,往轿子的方向走去。她忽然感到沈晗好像站不大住,忙着急地扶她坐在边上的石墩上,看她脸色苍白,额头都是虚汗,急问道:“弟妹,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
“没事的,嫂嫂,只是眼前黑了一黑。”她睁开双目,安慰着展大嫂。
“眼前黑了一黑,多久的事呢?”展大嫂焦急道:“请公孙先生来家看看,你这样子,我不放心啊。”
这半个月,都有头晕目眩的症状出现,这是此刻,怎么顾得上自己?沈晗勉力站起来,微笑道:“嫂嫂,就是现在一会儿工夫,你别担心,回去歇歇就好。”
“怎么不担心呢?”展大嫂扶着沈晗慢慢的走,在风雪中唠叨着:“嫂嫂没有别的愿望,就盼着你们一家平安。这个官,不作也罢。等二弟出来,咱们回常州过安生日子,常州有田有房子……。”
沈晗听着,恬淡的笑着,靠着展大嫂慢慢走着,纷飞的大雪模糊了她的身影,远远看上去,那粉色的身影如绽开在雪中的梅花,幽香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