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菊和冷青到了王府，他们被安排在最里面的套院，一切都是最豪华的设施，待之俨然如上宾。冷青被下人带到了另一个房间，给他买了很多玩具，哄着他玩。陈菊沉默的坐在炕上，看着窗外飘舞的鹅毛大雪，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炉，娥眉轻锁，似有无尽的心事。

耶律曦走了进来，她没有看见，下人欲待行礼，耶律曦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又稍稍向后扬了扬手，意即让他们都出去。随后解下狐裘披风，缓步走到陈菊身边，抱住了她。

她丝毫没有惊诧，九年前，她到了上京，就遇到了这个男人。他霸道，他阴鸷，但他是个能做大事的男人，所以她喜欢。她要小男人干嘛？太太平平过日子，一百年也是一年，平庸乏味，她是个在宫里待过的女人。那是国朝最高贵的地方，她十岁入宫，二十三岁出宫，足足生活了十三年。雕梁画栋，曲尺朵楼，朱栏彩槛，琉璃砖，鸳鸯瓦，到处是兰麝之香，仙乐飘飘，她们有着最文雅的姿态，最精美的饮食，虽然天地就那么多，但她好喜欢。民间对于她来说，是污秽的。所有的男人对于她来说，是过客，她得到过最高贵的男人的宠幸，那是多么优美的肉体，多么细致的举动，这么多年，她从没忘却他的味道，那是来自独立于水边的荷华，淡淡的香味，幽微的高洁，又是山上的兰草，沐浴于山川的雨露，才能勃发于这样清新的香味。他的丝质内衣如此的柔滑细美，他是真正懂得女人的男人，那是他的第一次，但是他没有弄痛她。这是帝国最高的帝王啊，但他是最好的情人。那是她的第一次，也是和他唯一的一次，但是花开过，再不会开第二次。她和别的男人生孩子，但是她的梦想，她的爱情，都在这个男人身上，她从此不会爱了。

“菊。”耶律曦轻轻抚摩着她的颈部，南朝的女人确实和北国的女人不一样，她的颈部多么美，这么多年，肌肤还是这般细柔，她在床上的时候，就像只灵猫一样，他的王妃，他的情人，哪比得上这个女人的美丽慧黠。他梦呓般道：“不反对我把儿子送到南朝吧？”

“你想做亚父？”她没有对他柔情的动作做出反应，仿佛按在她身上的是两只没有知觉的手。

“你很聪明。”他笑了，这个女人一到上京，就被他看中了，这么多年，他不时与她秘密来往，但是他做得很隐秘。他的妻子在契丹贵族中算是贤德的，但她是萧耨斤的侄女，皇后的胞妹，他在人前必须韬光养晦，把自己打扮的清廉，干净。他的志向很远大，不会在女人身上摔跤的。

“到了南朝，可能我们母子都会没命的。”她注视着雪花，道：“孩子是你亲生的，你不心痛？”

“怎么会？”他马上道：“正因为是我亲生的儿子，所以我要把他送到最高处。我要让他坐上南朝最高的帝王宝座，让南朝的那些能人，什么范仲淹，文彦博，狄青，包拯，都对着他称臣。菊，这是一个天大的黑色笑话，赵祯死了，他们永远不会想到继位的是一个有着契丹贵族血统的孩子！”他禁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你想得太好了。”陈菊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也许会被乱棍打死在宫门。”

“菊，如果你不想去，我可以取消这个计划。冷青是我的亲生儿子，如果安全有虞的话，我宁愿取消。你是我心爱的女人，我也不愿意让你冒险。”他好像很恳切的说，他太知道女人的心理了，能够操纵女人的，是对她们的爱护与体贴。她们的感觉像母豹一般的敏锐，如果她们发觉，你在利用她们，你会死得很惨。女人就是这样，如果得不到爱，她们就要权势。陈菊不是个简单的女人。

陈菊没有回答，多年来，她梦里没有一刻不出现赵祯。她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重回皇城，就是为了向尚妃报复，她永远忘不了，在宫中深而黑的巷子里，她是怎样踢她的小腹，让她的孩子，变成从双腿间流出的鲜血，那是她的孩子啊！是她和皇帝的孩子！他们是真的有过孩子，带着冷青回去，要回她的感情，讨回她的公道，便是她的目的，至于耶律曦的用意，她也看得很清楚，互相利用，大家都是对方手上的棋子。谁是黄雀，谁是螳螂，谁又能说得清？帝国，从来不缺少传奇。她是跟随刘太后直到最后一刻的宫人，这个曾是帝国最有权势的老妇人，在病榻上诉说着她传奇的一生，一个快要逝去的灵魂，用不着伪饰了。陈菊没有想到，高贵的太后，念念不忘的竟是她的前夫——银匠龚美。她怀念着他们美好的贫寒时光，那时她是蜀中美丽的女子，佩戴着龚美打造的银器，穿街走巷，唱着甜美的蜀中小调，载歌载舞，活跃的招揽着生意。她至死不忘龚美宠溺的目光。

那是她最美的爱情，以后的，都是权势。宫中，是没有爱的，老太后气喘吁吁地说，皇帝不可能保护自己的女人，宫里的女人，只能靠自己。但是，老太后的目光中又出现她素日的狠毒，道：“只要你想，这个世界没有你办不到的。我就是个例子，多少贵族女子败在我的手下，我是谁？我是一个银匠的妻子，可是我做到什么？我曾经，掌管着帝国！”骄傲的光芒出现在这苟延残喘的老妇人眸中，她似乎又是那个身穿朝服，高高俯视朝臣，让多少能干的男人为之低首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