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汴梁的冬夜,万籁俱寂,偶有谁家屋檐上的冰棱柱“当”的一声落在地上,雪光映得街巷清光一片,打更的王二懒懒的敲了一下梆子,随后又冷得缩起了袖子。忽然,他浑浊的眼中发出了光芒,仿佛有什么刺激了他。他看到开封府的展大人,绛袍如火,在雪光中分外的醒目,手持青锋走在最前头,后面穿着校尉服的是张龙赵虎,向着西南角的客栈大步走去。
“有好戏看了!定是抓坏人!”王二兴奋的收起梆子,跟在后面,果然,瞧见展大人快步进了客栈的门,随后,一间间的搜捕,王二清晰的看到一条黑影飞也似的从窗户落下,惊呼未定,却见展大人也从楼上跃下,干净利落的身手,王二都没看清,剑鞘已把那人制服了。
那是最近闹得汴梁居民夜不能安的盗贼,传说他飞檐走壁,日行千里,还能缩成一团藏在内室的箱子里。但是现在展昭缉捕到的他,只是个黄瘦的中年人,就如乡间寻常可见的种田汉,所不同的是,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极为灵活,这是盗贼特有的眼睛,就像有钩子一般。他一双手被展昭扭住,犹还倔强的站着,张龙一脚踢在他腿后弯,他跪了下来。
客栈的住客已经惊动了,陆续的下来看,也有人在窗口挤着看。展昭取出镣铐,利索的要给他拷上,忽然听到一声细细的“爹”,他的手不由一滞。
是个三四岁模样的男孩子,和展翼一样大,大大的脑袋,细细的脖子,穿着月白色的干净的布衫,还套着一个银项圈,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惊恐地看着盗贼,低低的唤着“爹”。又无助惊慌的向展昭看去。展昭心里一沉,将盗贼从地上拉起,把镣铐放到怀中,冷声道:“走吧。”他也是父亲,懂得再卑微的人也有父亲的尊严。
盗贼的眼睛红了,感激道:“谢谢大人。”他看着儿子,尽量温和轻松道:“阿亮,乖乖在房间里呆着,爹很快就回来。”孩子乖巧的点点头,可是展昭押着他没走几步,孩子就扑上来抱住父亲的腿,也不说话,但也不走,一双乌黑的眼睛看着父亲,也看着展昭。
“阿亮,乖……。”盗贼道,满是父亲的慈爱,也满是痛苦,但是孩子死抱住他腿不放,盗贼忽然放声哭了:“大人,我这孩子有病啊,离开我不能活。我偷东西,也是为了他,多少银子花在他的病上,是个无底洞,这是我前世的冤孽啊!”
他“吼吼”的哭着,完全是个软弱的无助的农夫,孩子看父亲哭,也抱着他的腿“哇哇”的哭,周围的人也一片唏嘘。展昭深叹一声,命令赵虎:“把孩子抱到慈幼局去。”
赵虎抱起了孩子,孩子犹大哭着回头不时喊着“爹”,响亮而凄惨的哭声在雪夜回荡着,听来牵动人的心肠。盗贼应着,泪流了满面,展昭将镣铐铐在他手上,肃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大人……慈幼局是个什么地方?”他胆怯的问道。
“专收小孩子的,你儿子在那里,放心吧,有吃有喝,还有人给瞧病。”张龙粗声道。
二
阿亮是很乖的孩子,无论扎针,还是吃药,都不声响,安静的仿佛一只小动物,默默睁大了柔顺的眼睛,用孩子的目光打量着周围。他一直跟着父亲居无定所,这是他要住五年的房子。房间很干净,十来个平方,靠着板壁左右相对放两张床,罩着青布的蚊帐,床中间是一张有着两只抽屉的桌子,床边上是衣橱,墙角放着脸盆架。房间整洁,干净,朴素,有着安定而清明的气息。
他和这儿的孩子一样,有保姆照顾,带着游戏。他不爱游戏,只是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默默坐在旁边看,他知道自己和这些孩子不同。他们没有爹,但是他有,他的爹被关起来了。他听保姆隐隐约约的议论着他的爹,说他是个贼。他悄悄的哭了,爹是好人,是他的病不好。爹爱他,爹带他一家家的找大夫瞧病,爹给他买玩具,爹用银项圈套住他,爹希望他健康长寿。他的爹是好的。
这儿也有大夫,是个好看的阿姨,给他扎针时给他糖吃,耐心的喂他喝药,和柔的安慰他病会好的,只是时间要长一些。他有时也会依偎在大夫身边,那是孩子不经意的举动,大夫柔柔的笑了,她有一双清澈的眼睛,使她看起来好年轻。她轻轻的用手抚摸着阿亮的脸颊,她的身上有清淡的香气,很好闻。孩子们唤她沈嬢嬢,沈姨。阿亮喜欢唤她“沈嬢嬢”。
沈嬢嬢给他扎针时,坐在他身边给他讲故事,这实在是个乖巧得令人心痛的孩子,像是知道自己不幸的身世,他从不提出任何要求。扎针很痛,但是他至多只是小小的□□一声。展翼和他一般儿大,碰痛了哪儿要满世界的找她,其实只是让她小小的吹口气。有娘的孩子,能撒娇啊。
冬日的阳光和暖的照在诊室,一片柔和的明亮,也照在沈晗杏黄色的棉袄上。她细致温柔的捻着针,轻柔的询问着阿亮的感觉。窗外梅花的香伴随着沈晗身上幽幽的清香,还有熏笼里的茉莉香,组成了一个温馨,美好,暖和的世界。看着窗外大片的雪花飘过,阿亮觉得这就是天堂。
忽然,一个小男孩推开了门,活泼的跑了进来。他戴着虎头帽,穿着宝蓝色的袄子,挂着金锁片,大眼睛,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是那样健康,明亮,漂亮的一个男孩。他开门声音好大,看到沈晗就扑在了怀中,一口一个甜甜的“娘”。
展翼看到了阿亮,看到他身上扎的针,吃惊而同情道:“娘,他身上扎这么多针,痛不痛?”
“弟弟生病了,娘在给他治病。扎针当然很痛,你看弟弟多乖。”沈晗搂住了儿子,慈柔的笑道。
展翼怜悯地看着他,澄亮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善良的光芒,他从沈晗的怀里站起来,走到墙角,打开箱子,拿出他的宝贝,有小泥人,有小木剑,小木刀,还有泥哨子,陶瓷的小动物,他一样样的给阿亮看,还让阿亮摸。
“这是巨阙。”他拿着小木剑,对阿亮骄傲的说:“我爹给我做的,瞧,上面还有剑穗。我爹就是用巨阙的。”
阿亮羡慕的摸着黄色的剑穗儿,轻轻道:“这剑真好看。”
“嗯,我爹用巨阙抓了好多坏蛋。”展翼是最以父亲为骄傲的。
阿亮突然黯然的低下头,默默放开了抚摸木剑的手。那个冬夜,有个红衣服的叔叔抓走了爹,他用的就是剑。
沈晗注意到了孩子的难过,柔声道:“翼儿,弟弟躺着,不能玩木剑。把你的书拿来,给弟弟讲个故事。”